太皇太妃自年前起,身子便越发不好,此事众人皆知。故而,此刻骤然宣召藩王侍疾,在旁人眼里不算奇事,可在谋算了许久的薛琢眼中,却是薛蕴容与景元帝的刻意针对。养育之恩甚重,是以不得不去。旁人若不愿去,背地里还有理由说道,可若他不愿,则一顶“不孝”的帽子便要重重扣上了。薛琢亦是想到了这点,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连传令使都来了益州,那几人的书信竟还未至,八成是被发现了。老皇帝竟还说什么体恤?分明是叫本王手无寸铁地入宫。若本王当真束手就擒回了建康,岂不是前事全都付诸东流了!况且,这行程颇远,若是本王路上被他们刻意……”“世子尚且年幼,别无他法。”陈奉低声劝道。想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薛琢更加恼恨,重重锤了下桌子。“但殿下莫急,陛下宣了所有藩王一同回去,路上定然无事。更何况,谁说殿下是束手就擒,”陈奉老迈的眼皮一掀,露出丝丝精光,“殿下安心走陆路。”蜀地一带地势险峻,山川盘错,河谷众多,因此无论何时,皆是四下起雾。更不必提夜间的水面,浓雾散开,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住在临岸一带的船夫船只用绳索铁链套号固定在岸边的桩子上,最后将船篙放好,起身便拎着油灯向家走。没走几步,却听见浓雾深处的水面上传来摇橹滑动睡眠的动静。夜半分明不准行船,况且这里远离大江,怎会有这般大的动静。船夫嘀咕着,出于好奇又回到岸边,提着油灯极力想看清是什么情况。雾色深深,浸满了水汽。不多时,船夫须发皆湿。终于,在他的坚持下,浓雾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船头。船夫骇了一跳。竟当真是只大船,轮廓精细,必定不是寻常人家。不挑白日却夜间行船,不走大江偏偏行小道,怎么看都不对劲。但他只是一个普通船夫,在权贵面前便是草芥,还是管好自己的肚子再说。再不敢多想,他匆匆吹灭了油灯,拔腿便向家跑。“父皇为何要用贺司马行护卫之事,他到底是何来历?又怎么能肯定薛琢会选他?”殿内,薛蕴容待景元帝饮下滋补药物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先前商议而出的那道敕令原本已盖了印,薛蕴容正要着人将几道敕令交给传令使,却见景元帝迟疑了一瞬,随即唤住她:“将前往益州的传令使叫来,我另有要事吩咐他。”此要事,便是交代江阳郡司马参与护卫陈梁郡王一事。急召诸王回建康,除了各藩王身边自带的十名扈从外,依律仍要从封地治下各郡中挑出两郡司马行护卫之责。被藩王选出的人员名为护送,实则也作皇帝监管的眼睛。因此,藩王在选人时必然格外慎重,尽可能择选往日自己信重之人。可薛蕴容此前从未听说过贺蔚之名,说明他并不是薛琢眼前的红人,那又如何能让薛琢选用呢?景元帝将药碗搁置木托上,随即挥手遣退内侍,方道:“贺蔚不是多话的性子,与谁都关系平平,逢年过节凡发放节礼,他拿到的都是最少的。今年寿宴后,得你提醒,我便寻了个由头又发了些赏赐去各州,其中,特着意给益州的蜀郡、广汉郡多发了些。”他点到即止,薛蕴容忽然明白了。“薛琢将可用之人放在了这两处,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眼下恰逢父皇诏令,他势必会联想到先前这两处异于别地的丰厚赏赐。恐此处被安插了眼线,他难免多疑,所以最后百般抉择下只能捏着鼻子选看着与谁都没有复杂往来的贺司马……”景元帝看着面前已洞悉得透彻的女儿,眼底尽是满意:“不错。除了江阳郡外另有三郡可选,但汶山郡与建宁郡路途颇远,时间上赶不上,薛琢只能择选汉嘉郡司马。”“两相择选皆不是他所信重之人,奈何路途漫漫必得有所倚重,比起脾气颇硬的贺蔚,他自然会差人与另一位多套近乎。此计似乎正合父皇之意,莫不是对贺司马另有交代?可是……父皇为何独独信他?”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却见景元帝颔首,随即笑着叹了口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父皇还没有到你这般年岁,当初我与你母后一道游历大好河山,途径蜀地,蜀地风光那般好……”他语气中皆是怀念与怅惘,顿了顿又道,“因缘际会遇见了贺蔚,没想到后来他果真投了军,在军中苦熬数年后恰逢科举,他本就有资历于是一举升任司马。总之,贺家人完全可以信任。”薛蕴容安下心来,若有所思。眼下建康城几乎已万事俱备,只等益州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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