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履谦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何万年一滞,慢慢抹掉脸上的血迹,接过那名武将的刀。他的动作很快,像长安城中的厨子将鱼切成鲙一样,没半分含糊。袁履谦的血肉也就像鲙掉进盘子里似的,一片片掉落在桥面上。“叔父……”狸奴轻声道。何万年停了手,询问般回望她:“可惜你阿娘胆小,不敢来看。”“叔父说的是我的阿娘?”何千年的妻子前些年就死了,胡人没有不能以妾为妻的规矩,家中的细务一向由妾室主持,而他的几个妾里,狸奴母亲又是最安分的一个,甚少出门见人。狸奴不解叔父为何识得自己母亲,追问道:“阿娘也在洛阳?”“是。”“感谢胡天。”狸奴以手抚胸。昏迷了好一阵子的颜杲卿缓缓抬起头——他再一次痛醒了。那个兵卒仍旧在一寸寸割他身上的肉。狸奴简直不敢用力呼吸,耳语似的道:“我是说,叔父……他们,还有那两个孩子……杀了也就罢了,不必……”(46)天宝十五载正月十三日至十五日(二)“他们害你阿耶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样一日!那是你阿耶!你不为你的阿耶报仇,莫非要为他们考虑吗!”“我……”“陛下亲口吩咐我,将他们缚在桥柱上肢解!要叫官员们和往来的行人都看到,背叛陛下,就是这样的下场!”何万年一指身后。十数名官员立在一边,有穿紫袍的,也有穿红袍和绿袍的,脸上的神情有的不忍,有的漠然,有的低着头,悲喜难辨。狸奴逐一望去,目光与一个汉人形貌的红袍官员相遇。这人是安禄山的心腹谋士,她是识得的:“严……”“侍郎。陛下封我做了中书侍郎。何六娘越来越好看了。”严庄一侧眸,似笑非笑,“达奚相公,陛下不止命何将军寸磔了颜太守和袁长史,还叫我们在旁观看,以儆效尤,让那些不真正臣服于大燕的人有所畏惧。是不是啊?”“是。”那个低着眉眼的紫袍官员低声道。严庄的笑容更深了:“上个月我们攻入东都时,达奚相公还在帮助封常清守城哩。如今竟已成了我们大燕的宰相,可不是因为相公懂得审时度势么?颜太守和袁长史若是有达奚相公三分见识,何至于堕入今日的境地。”“达奚珣,你从前附丽于杨国忠,他……的儿子杨暄……考试不中,你不敢……将杨暄黜落……我们便知道你是没有士节的人,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如今竟……索性附丽于叛贼……”颜杲卿喘息着,话声时高时低。达奚珣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胸口不住起伏。严庄微笑着瞧一瞧达奚珣,又看两眼颜杲卿。“你是要为他们考虑么?”何万年又问了狸奴一遍,鹰隼般的眸光盯住了她颈中挂的那枚对鸟金箔,“你去了长安几年,就忘记生养你的河北了么,连你父亲的仇也能抛下了么?你在长安认识了什么人?你当真仍然忠于陛下么?”他用胡语逼问她,语调又急又重。狸奴咬紧了牙。她攥紧了刀柄,走到颜杲卿身前。她的靴底踏上他碎落的血肉。一双碧蓝的眸子,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洛阳的天空下静静地对视了数息。她将刀锋插进老者的胸口。老者抖了几下,头颅垂下去,不动了。她几乎松了一口气。她的脑中有一种嗡嗡的声响在回旋。她一次次舔着开裂的嘴唇,以那尖细的疼痛调动五感。然后,她虚着脚步,晃到袁履谦面前。他同样一口血喷在她的衣袂上。她手起刀落,以最快的动作结束了他的痛苦和愤怒。今日以前,她从没有杀过人。这两个人,一个叫袁履谦,一个叫颜杲卿。杨炎有一次说,南朝以来,琅琊颜氏“多以草隶篆籀为当代所称”,陈郡殷氏亦出过几位知名的书家。这两家世代通婚,到了本朝,颜家有一位子弟格外天资秀出,既精通颜氏的家学,又深得他舅祖父、一代名家殷仲容的笔意,笔力雄健圆劲。“再过十年,到了五六十岁时,他必能与欧、褚诸公比肩。”杨炎感慨,“若是有幸拜见他一面就好了。”她听不懂“草隶篆籀”,不晓得殷仲容是谁,却记得杨炎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那个颜家子弟的姓名:他为杨国忠所不喜,被外放到了河北,在平原郡做太守。她杀了人。她杀了颜真卿的从兄。颜家兄弟都是尽忠唐室的义士。她杀了颜真卿的从兄。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如果他有一日当真见到了颜真卿,他会知道是谁亲手杀了颜太守的从兄的罢?她丢下长刀,踉跄奔到桥面的另一边,伏在桥栏上干呕。冬日里的洛河不很清澄,水势亦算不得浩漫,只是默默向东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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