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妃拿起瓷盏,喝了几口,默默放下,撕下一块胡饼。她的嘴唇干枯久了,稍一用力咀嚼,唇上迸裂出血。她随意用手背按了按,继续吃饼。李俶也累了。他吃完了自己的饼和肉,从怀里掏出一个蚌盒,又推了过去。崔妃以眼神相询,他只得说道:“这是原州的父老所献,他们说……”他轻咳了一声,掩住尴尬,“这里风沙大,妇人都用这种口脂,以防口唇干裂。”二十天前,皇帝率贵妃、公主、诸王和皇孙们出逃蜀地,途经马嵬驿时禁军将士愤怒,诛杀宰相杨国忠,又将杨国忠的儿子杨暄和韩国夫人一并杀了。第二天皇帝动身之际,乡民父老拦路苦劝,皇帝命太子留下抚慰父老。太子听了李俶、李倓及宦官李辅国的劝说,决意不再入蜀,而是北上朔方,收拢西北边兵,东讨逆贼。这二十天,他们走得辛苦极了。譬如从奉天到新平的那一段路,因为害怕追兵,他们一夜疾驰三百里,到了新平时,士卒和兵器损伤过半,存者仅有数百。然而崔妃日日骑在马上,从不曾落后。如果没有这回的事,李俶几已忘了,她的骑术一直很好。亲眼看着禁军杀死了她的母亲韩国夫人之后,她不大说话,每日只是上马、下马,吃饭、睡觉。既不掉队,亦不言语,肩背笔直,身形越来越瘦,在队伍中简直更像一名经年的士卒,而非一位尊贵的王妃。此时她目视那只蚌盒,终于开了口:“多谢大王。”李俶暗暗松了口气。她肯说话就好。十年来,两人之间常有不愉,他厌恶她的脾性。但他们到底少年夫妻,能有什么真正的仇怨?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他们一同遭逢前所未有的劫难。但于她而言,这国家的劫难之上,另又叠加了至亲的惨死。他不是不担心她。“……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远远地,有军士唱起了歌,又有人吹起了胡笳。听到“凉秋八月萧关道”一句,崔妃微微挑起了眉。李俶回身指着他们来时的路:“那里就是汉时的萧关故城。不过我大唐的萧关已不在汉朝故址,我们再往前走几十里,今日之内,能看见新的萧关。”崔妃点了点头:“原来已经出了萧关。”李俶忽又不知说什么了,便转过了脸。这首诗,他其实听梨园的歌女们唱过的。几年前颜真卿出使河陇,一名姓岑名参的文士为他送别,作了这首诗。颜真卿那年走的便是他们今日所行的这条路,先经过汉时的萧关,又出了大唐的萧关。当年的臣子出使河西和陇右,走了这条路,挟朝廷之威仪。今日他们身为天家贵胄,皇子皇孙,也走了这条路,在叛军来临时仓惶奔逃。“……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歌声兀自流淌在沙尘里。胡笳声中,李俶将嗓音压得极低:“等我们到了灵武……过些日子,可以悄悄办一场法会,你……”“多谢大王,不必了。”崔妃回绝了他,面无波澜,“我是李家妇,此举于礼不合。”李俶呆住了。“李家妇”三字宛如重槌,击得他耳中阵阵嗡鸣。马嵬驿兵变当日,杨氏兄妹尽皆被杀,人人都猜测是他的父亲太子殿下授意。纵使如此——确实如此——他仍然罔顾父亲的意愿,想偷偷帮她办一场法会。而她竟用“李家妇”三字挡了回来,仿佛在说:我知道,我的阿翁、你的父亲,教人杀死了我的母亲和阿舅。我将恪于李家妇的身份,也将以这身份长久地、深深地记住你李家人所做的事。李俶起了身,走到一旁。“……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崔妃的眸光掠过案上的蚌盒,继而流连于广阔的原野。那歌里反复唱着胡人与胡笳,无端使她念及那个小胡女。她记得,那个小胡女姓……姓何?那个姓杨的士人……他们仍在一处吗?那个士人娶了她没有?不对,他出身士族,怕是只能纳她为妾。罢了,还是分开的好。否则,如今逆贼气焰正炽,他们二人又当如何自处?一个河北胡女,一个衣冠子弟……“这些乐工、伶人是陛下要的,万万不得苛待他们。”狸奴检视一番,强压失望之情,叮嘱兵士们。安禄山命孙孝哲带兵入长安,算来已有十日。孙孝哲奉命从长安送来的第一批乐工、官员今日到了洛阳,被关押在禁苑中。恰巧她正在宫里,闻讯便来找人。兵士应了,又问:“何六娘要寻的是什么人?不如将名姓告诉某等,下一回孙将军再送人来时,某等也好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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