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清楚他心里不好受。贵介子弟与寻常百姓的分别,她比他更早明白。不过,她出生时,河北已长年由武人统管,文武之分有时比士庶之别显得更加紧要。“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仁者之心。但今日,有那么一瞬,我心里想…………”他又灌了两口热汤,“要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能用上炭火就好了。不论是你阿娘和你,还是那名孩童与他的母亲。”狸奴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只探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一向以为,我辗转河西与河东数年。在著姓子弟之中,已经算得上十分熟知民情了。所谓丙吉问牛,又有何难。可我如今才发觉,我往日所知道的,也都是我想知道的罢了。”他嗤了一声。她放开他的手臂,转到他身后,给他按揉肩背。他要躲开,被她按住了。“你久住的地方,不是唯有关中和河西吗?长安是帝京,自不必说,而至于河西,我没去过。但河西河北俱在边疆,我以我的家乡相比,大抵也能想见河西的模样。边关之地,物候风俗与中原腹地不同,却不见得比中原贫困。边地各族混居,商旅往来,互通有无,人们手里的钱财未必不如两京百姓多。人说蓟北苦寒,但我看,河北的郡县比起中原的许多地方,实则更富庶。且河西的冬日多半比河北还要难捱,没有炭火或者厚重的裘衣,只怕是熬不过的。所以你在河西所见的冬日景况,也许反而胜于中原。那些景况,既不是假的,也不是你刻意欺瞒自己……只是与河东、河南不同而已。”狸奴一气说完。她并非寡言之人,但少有说这么长的一番话的时候,语毕之际,有些微微的气喘,又有些羞赧:“我……我随口说的,你别笑我。”她跪坐在他身后,他见不到她面上的赧色,却听得见她的呼吸声。良久,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我怎会笑你。你说的话,往往都有道理。这些是你自家想出来的吗?”“有一些是薛四说的。他十几岁时随着伯父去长安,受了冷眼,回来之后很不开心,就和我说,河北并非不如长安……还有一些是我自家想出来的。”“你说,我这件心愿,这件教全天下的人皆有炭火用的心愿,是不是……过于虚妄了?”毕竟,从古至今的能臣良臣,没有一个人做到过。狸奴釜底抽薪般反问:“纵使有一日你的心愿成就,全天下的百姓俱能用上炭火。难道贵贱之分、士庶之别就不再有了吗?”杨炎默然。“到时,贵人们夏日里用冰,冬日里穿裘,出行乘宝马、坐七香车,寻常百姓仍然不能够。若是有一日,寻常百姓连这些也有了,那么贵人们必定又会寻出新的物事,百姓的生计也总有不足的地方。你想那么多作什么?此时此刻,你想要全天下的人都能用上炭火,这是好意,也是一桩大愿心,你径自去做就是了。万万千千我与我阿娘这样的人,都会因此感激你。哪怕你最终不能将这件事做完,以后也必定有人效仿你,做成这件事。一百年不够,就两百年、三百年……一千年总够了罢!”半轮明月从云层中浮出,隔着窗格照进室内。她眼眸清亮,炯炯地望着他。他忽而想亲一亲她的眼皮。“你这孩子。”他埋首在她的颈间,“真是我的瑰宝。”“那今夜你抱着你的瑰宝一同睡罢,免得这瑰宝教人偷了去。”她推开他骤然一僵的躯体,自顾站起身,展开榻上的衾裯,“别那样瞧我!我不会碰你的,你别多想。你冻成这副样子,我若乘虚而入,可成了什么人了!”“……我时常疑心,你和我究竟谁是男子,谁是女子。”“只有你这间房里有炭火。你既不愿再向他们要炭,又不肯让我出去睡。你自己夜夜避出去,我也不好受。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她果然很安分。两个人默契地将布衾分作三份,各占一端,中间留了三分之一的空隙。如此一来,衾底漏风,其实比独自睡还冷了。但二人谁也没提。窗外枯叶飘落的细微声响,在静夜里听来真切无比。稀薄烛光洒落床前,又悄然侵上杨炎的鬓发。那鬓发是漆黑的。她欲待伸手摸一摸,却又忍住了。人要守信约。“嗳,今日是重阳呢。”她说。“可不是,我也忘了。县里事多,也没人提起。”“你答得好快。”狸奴错愕,“你不困么?”杨炎已经累了,睡意如海。但这是他第一回与她同衾而眠,再广大再深沉的疲倦,也难免让位给那一种更微妙、更难以遏制的情愫。是以,一听见她说话,他兀自紧绷的心神,便驱使他立刻作出回应。他半真半假:“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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