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那眷恋和体谅,也仍旧寡薄极了。他仍旧认为,因那种狐媚惑人的女郎而生的欢悦,是卑下的,低贱的。他的儿子不该沉溺于这卑下的欢悦。但……就如芳园中的桃花,纷纷扬扬,轻薄之至,可也……当真是美的。那欢悦也是真的。他看得出来。杨炎不免怔愕。他想质问父亲,今日既能容情,当日又何必将她赶走。但他没有问。侍疾数月之后,他早已疲惫不堪,心劳神倦,于一切事物都没了计较的念头。况且此时就算问出这句话来,对他和狸奴的来日也无补益,徒然使父亲难过罢了。他依言去了开元寺。他没去她暂住过的那间静室,也没上她曾数次登临的东塔,而是进了卢舍那佛堂,站在西墙边发呆。他不敢去她曾经真正留下痕迹的地方,只敢看一看他所描摹的她。那时她走了之后,他不眠不食,独自在这里画下了他记得的她的面貌。如今他再度独自站在这里,对着一年前的记忆,比照后来新添的记忆,他与她由秋徂冬共处的那四个月间的记忆。从记忆到记忆,从一个人到一个人。他痴立许久,浑没留意这堵墙壁前多了一个身影。那人五十来岁,身着高官所服的紫袍,风仪疏阔,眉目端正,一双眸子格外明亮,如琼如瑰。杨炎不认得他,见他也在专心看壁画,便向后退了几步。孰料那人转眸,打量了他两眼,稍一蹙眉:“仿佛有些眼熟……你在朝中做官?”杨炎一直辗转军幕,不在朝中,闻言摇头道:“某姓杨名炎,雍……凤翔人,眼下在家奉养父亲。”“嗯?”那人似是思量了片刻,“是了,你考过进士科罢?”“是。”杨炎道,“天宝十一载。那一科的进士共有二十六人,某忝列其中。”那人笑了:“我就说我没记错。你和薛播是同榜的进士。”“请问……”“我姓颜,名真卿。”那人解释道,“我和岑二十七郎相熟,他又和薛播相熟……因此薛播考中时,我也去杏园瞧过一眼你们的探花宴。我记得你是探花使之一。”杨炎猛然一惊,不想竟在此处见到这位知名的忠臣义士,且他虽已是三品高官,却没带从人,甚是平易可亲。杨炎当下重新见礼,又道:“薛郎性子温润,又不失机敏,我们当年都爱与他交结。至于岑二十七郎……”“便是岑参。”颜真卿莞尔道。“原来岑书记行二十七。”杨炎也笑,“他在河西安西和北庭写了许多壮丽篇什,某在河西时口诵手抄。那年他赴北庭封常清将军幕中为判官,路上经过凉州,与河西的故人们相聚,某因而有幸,见了他一面。‘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颜真卿颔首,接了下去。“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杨炎诵毕这首诗,一时深觉怅然。凉州的那一夜,实则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却远得好像已经是前生了。颜真卿似乎亦有同感,沉默了数息,又将目光投回墙上:“这因缘故事图委实极好。看此画,令人既觉宁静,又觉欢喜。”杨炎垂眸:“惭愧。”“这是你画的?”颜真卿诧然。“是。”“后生可畏啊。我每每见了好画,便后悔幼时只习书法,却没有学画。”颜真卿信手虚虚一点壁上那个双手捧灯,穿着翻领长袍的美丽胡女,“这名女供养人的模样,尤其传神精妙,一看便知画者费了大心力。”杨炎望着颜真卿,而颜真卿兀自凝视着画中美人的眼眸。那是杨炎用最好的瑟瑟点成的。杨炎想,颜公不会知道,画中的这个女郎,亲手刺死了他的从兄。他也不会知道,画中的这个女郎,曾以怎样一种叹惋的口气,讲起他将十岁独子送到平卢军作质的事。“听说颜公才受命为宪部尚书。”“嗯。按理,此时我也该在官署里视事。但这两日有些疲乏……便来佛寺里走一走,宁神静心。”颜真卿是这样说的。但杨炎走出佛堂时,正见到小沙弥们抬着几只罐子,往正殿去:“这是颜尚书捐的灯油。”杨炎恍然,过几天就是四月八日浴佛节了:“颜尚书为他从兄和侄儿捐的?”“是呢,还有袁长史。”小沙弥念了一句佛。杨炎举手揉了揉太阳穴,转身走了。“你想吃甚么?想玩甚么?”张忠志问狸奴。她的伤势时有反复,这几日依然卧在榻上,委顿不堪。去年腊月她生了病,原就没有大好,后又幽闭洛阳宫里,心中郁气滞结,旧病旧憾借着这回的外伤一并发作出来,但据医者说,这反而是好事。听得他问话,她只是摇头,有气无力道:“等过些日子,我大好了……去安阳……找薛四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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