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上皇匆促出逃,长安城中人心涣散,叛军入城时毫不费力。因此长安城受的损伤,远较两军数度交战的洛阳为小。孙孝哲为了祭奠安庆宗,诛杀唐室宗亲和高力士、杨国忠的党羽共一百余人,却没有像在常山、陈留那样,大肆屠戮平民。他们在府库和宫城中搜得无数兵甲、图籍、车辇、乐器,与官员和乐工一同运往洛阳和幽州。可是那些器物和那些人,其实与百姓们的日子也没甚么相干。是以,长安城中的情状,乍一看去,反而与战前相差不大。这当真出乎狸奴的意料。她百感交集,却也不由得有一种惨淡的欣慰:至少,第一次来长安的封五郎今日见到的,大致仍是当年她眼中的那座城池。大唐的长安,实在是一座让人牵挂的城池。她在长安只住过两年多,却偶尔觉得,自己有时也像一个长安人了。“我从前住在崇化坊。”“在哪里?”“在长安城的最西边。我们方才进城的门,叫作延兴门。城西那座和延兴门相对的城门,叫作延平门。崇化坊南边是丰邑坊,丰邑坊外就是延平门了。”“你怎么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崇化坊住了不少蕃客,宅子不贵,又有一座祆祠,我经常去那里,萨宝就给我苏摩酒喝……等一下,封五郎,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崇化坊东北就是西市,也算不得荒僻!龙兴观的壁上,还有吴道玄的画呢……还有,崇化坊的经行寺,从前是屈突盖的宅子!从前的长安县令屈突盖,都住在崇化坊呢!”“我又不知道屈突盖是谁。你说长安县令,我才懂了。”“他哥哥屈突通在大隋和大唐都是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你一定听过。他们兄弟为官严明,当时的人说,‘宁服三斗葱,不见屈突通,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你也不知道?这对兄弟还是我们河北人呢!他们祖上是辽东昌黎郡的……”“我看,你住进崇化坊以前,也未必知道这两个了不起的河北人罢。”狸奴被封玉山的神态气得要死,反驳道:“你乱……”一个“说”字尚未出口,她忽而哑了。封五郎没有说错。屈突兄弟在贞观初年逝世,距今已远,他们的后人也湮没无闻,不在高官之列,而她又不读书,当然无从得知这二人的故事。——是张忠志讲的。他听说她住在崇化坊后,给她讲了那两位与他同族的勇士的事迹。屈突通、屈突盖兄弟,本是精于骑射的奚人。时至今日,她仍然相信,她必定会回到河北。她只求与杨炎一晤,见过了他,她自会离去。至于回了河北之后又当如何,能否求得张忠志的宽宥,她一直不肯去想。直到他们跨过整个长安城,从城东到了城西,迈入崇化坊,到了祆祠的门前,她才又出声道:“你可嗅到甚么气味了么?”“好香。”封玉山道。祆祠的四周,就连空气都蕴着薄薄的辛香。洁净的圣火在刻有四臂神和大象的火坛上长燃不灭,高大的殿宇中不断飘出混着苏摩酒香和西域香料的气味,气味悠悠地散到门前的巷子里。在长安近三年,许多个日夜里,这曾是最令狸奴感到温暖和亲近的气味。她在幽州时不常去祆祠,反是到了关中以后,才渐次觉察到自己身上那些属于河北的点滴。当日范阳兵起,幽蓟精骑鼓行西来,长安的胡人们为了避祸,深居简出,前来拜神的人一时大减,萨宝便索性闭了祆祠的大门。如今大门重又敞开了,圣火在,香气亦在。她打算晚上洗去一身尘土,明日再来祠中,便举步先到了龙兴观。龙兴观亦是旧日模样。后院里乐声泠泠,有人弹箜篌,有人抚七弦琴,有人吹排箫,想来是那几位老道士又在试奏新曲。狸奴走进前院,笑道:“存真师父!”存真是龙兴观中年纪最小的道士,素来和她相熟。他正在院中扫地,闻声抬头,见了狸奴,着实怔了一怔。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放下扫帚,看了几眼她身后的封玉山,向二人行礼道:“何六娘有事么?”狸奴的笑意凝在脸上。她停住脚步,语声也变弱了:“我……没事。”“这几日尘土多,贫道才扫了一半。请何六娘勿怪。”存真叉手,又去扫地了。狸奴慢慢地垂下了头。她是叛军的人。存真厌恶他们,却又怕他们,所以他不失礼节,但也不肯多说半句。封玉山本拟质问存真一句,看了看狸奴的面色,又忍住了,只轻声问道:“还要进去么?”“不必了。”狸奴摇头,余光里骤然闪过一抹跳荡的橘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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