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留意到,她说的是“不能回来”,而非“不回来”。但他不必关心她能不能回来,他只关心她能不能做成这件事。他伸手捋一捋髭须,冷淡道:“如果你未能成事,朕该怎样待杨家,就怎样待杨家。”他不须多说。她自会在心中勾勒出最惨烈的图景。是让杨炎宦途艰辛,甚或再无宦途可言?还是囚禁杨家父子,甚或杀了他们?她又低下了头,看着地上的凤鸟。皇帝已借着她自身的恐惧和爱意,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此际反而不妨拿出一副柔远人怀诸侯的语调:“你从河北过来,这一路上,应当见到了中原的乱象。你从前在长安住过,是罢?回去想一想,你是希望杨炎在乱世苟活,乃至连性命也无法保全,还是希望他在太平治世做官……在治世的长安做官。”狸奴又回到了囚室中。“常山郡送婚书和聘财的两位函使,今日到了谷家。”史朝义接过家仆递来的胡禄,系在腰间。他正要出门去大营练兵,闻言步子一顿,旋又继续向前:“张将军派的函使,是哪两位?”依照时人风俗,男家向女家送婚书时,要在亲族故旧中择两名才貌兼备的年轻儿郎,充任函使。“多半是他那个从前也在卢龙的阿弟……和王没诺干?”“大郎君……”家仆跟在他身后,“此刻还来得及。”以大唐律法而论,女家收了聘财,便再也不能悔婚。但边地武人们行事原比文士们随意,现时的河北又不受大唐律法约束,只要婚礼未成,婚事随时可以作罢。家仆知道,谷四娘为她的亡父服丧二十七个月,史朝义就等了她二十七个月。他仍想娶她的话……“我来得及做甚么?来得及告诉张将军,是她坏了他和何六娘的缘会?”史朝义自嘲似的笑了,到厩下牵了马:“我和她好歹也有许多年的情谊,何必如此。”他避而不谈,家仆也不好再说,又道:“阿郎向谷家送了贺礼,贺礼丰厚,超出常例……”史朝义转念一想,便即明白。父亲记恨何六娘,又厌恶她受常山民众爱敬,见另一个女子取而代之,难免高兴,因此送出贵重逾等的贺礼。他暗自摇头,低声道:“我前些日子听说,阿耶打算将张将军的阿弟调到密云。你私下里问一问耿判官,是否有此事。”常山郡在幽州南下的道路上,又有井陉之险。史思明有意自立,镇守井陉的张忠志却非他心腹,他一直不能真正安心。他无法撤换张忠志,但他还是大燕的范阳节帅,张忠志之弟的军籍又在卢龙,他始终有权调动。河北的诸位将领如今各自为政,张家兄弟未必要听他的调令。但史思明的威压之意、试探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家仆应了,询问道:“阿郎已送了礼,大郎君可要另送一份?”史朝义握着长鞭,抬眼一望天上的流云,翻身上马:“谷家那边不必送了。用我的姓名,送张将军一份贺礼,就说……史大祝他们成婚之后,千秋万岁、福命延长,儿郎总为卿相,女儿尽聘公王。”六日后的下午,狸奴再次被带到新帝的行在。面君时须当小步疾趋,不得缓行。宫人催着她快步入堂时,杨炎已跪在堂中了。她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跪,眼角瞥见他垂落在身前的青色袍裾。她似乎又嗅到了那种清鲜的柑橘香气。“逆胡,你听见今日城中的铁鼓声了么?”皇帝问她。狸奴俯首道:“妾听见了。”长于边塞的儿女,熟悉与战事相关的每一种声响。鼓声、钲声、鼙声,铙声、筚篥声、笳声……不消旁人解说,她也分辨得出,那鼓声因何而响。但皇帝当然要解说。“那是郭子仪率兵出征的鼓声。”他冷漠地笑了。堂中人人屏息垂头,谁也没有看到皇帝的脸。于是也没有人察觉那缕笑意中的隐忧和焦躁。河朔精骑勇冠天下,长安绝不是他想收复就能收复的。但,至少在这对小儿女面前,他还是唯一的天。皇帝的嗓音仍旧平稳,仍旧威严:“今日是你最后的机会。”狸奴深深叩首,额头触上那只孤栖的凤鸟:“妾身愿意。”七个月前,大燕的人送她去了常山。眼下大唐的人也逼迫她回常山,她实在不感到惊异。她瞟见杨炎的衣袖微微一动。“妾身冒死,恳请陛下信守诺言,不要苛待杨家……”以杨炎的才略和心机,只要皇帝不刻意苛待,他自无宦途蹭蹬之理——“臣冒死,请与何氏同往常山,劝说张忠志受此恩命。”杨炎仰视御案后的皇帝,朗声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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