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郡治所在的真定县城时,天色尚早。渐次西斜的阳光与深秋的寒烟交融在一处,一道道枯树连成漠漠的灰,远处的太行山脉因而不甚分明,近处的城池却益发显得厚重高大。眼见得城郭的北门就在前方,谷从敏催马快跑几步,到了张忠志身畔:“听说将军在此治理水患,颇有成效,我想去看一看如今的河道。”“阿嫂何必那么客气。阿兄难道还能不依么?”张忠志的弟弟张忠正在后笑道。他几年来一直在卢龙军中,两个月前才到了常山。代长兄去幽州送婚书时,他又险些被史思明留在密云,最后借了送未来阿嫂的由头,才得以返回长兄身边。他近来常和谷家兄妹相处,言辞间也就随意许多。谷从敏未着脂粉的颊边泛起一层胭脂色,生硬道:“我都说了,还没……你不要那样叫。”这位未来阿嫂素来从容持重,张忠正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小女儿态。他当下还欲打趣长兄,张忠志斥了他一句,对谷从敏道:“滹沱河就在城南一里,我们从东边绕过去罢。”他们从城东绕到城南,在河边下了马。出城入城的百姓们望着这一行车骑,自是纷纷议论将军娶妇的事。谷从敏在水边站了一会,才上了桥:“这条河眼下这般平静,我当真想不出河水泛滥时的模样。”“一名勇士上了战场杀人无数,也不妨碍他待自家眷属亲切温存。”王没诺干嬉笑道。谷从敏脸上又是一红,转过头,放下了帽纱。张忠志走到她身边。阳光比方才亮了些许,稠厚的红,艳烈却简薄的金,糅成一道有些沉重的光浪,从他们背后缓慢地涌过来,将二人的身影投到桥下的水浪中。“四娘子瞧见那里了么?”张忠志一指临河的几座房舍。谷从敏道:“瞧见了。是驿馆么?”“是。这处驿馆名叫焦同驿……”张忠志信手轻抚桥栏,放缓了语声,似在踌躇接下来的言语,却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不觉向南望去。他的手骤然按住了白石桥栏。乘者稍稍勒马,在桥那边的数丈外停住。那一男一女两名乘者,张忠志当然认得。他知道他们下马,知道他们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上了桥,向自己走近——滹沱河的水声,在天地间浮浮沉沉。夕阳的光色,仿佛也在天地间浮浮沉沉。水声哀劲,光色稠厚,但都和他没甚么干系。他没看天色,没看她,也没看她身旁的那个男子。他其实在看她的马。武士爱马,对马的记性有时甚至胜于对人的记性。他记得她的马叫咄陆。黄黑色的突厥马。薛四郎送的。她如今骑来的马,不是咄陆了。连她如今骑来的马,也不是咄陆了。他按着桥栏的左手背上,忽而覆上了一片温凉的柔软。他迟钝地转脸,见那只手的主人重又撩起了帽纱。她遇上他的目光,也没有将手收回去,而是向他点了点头。武人的手委实太过粗糙。仅靠肌肤的触碰,张忠志几乎分辨不出,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和他曾捧在掌心的另一只纤巧却有力的小手有何分别。无论如何,此刻是那只手,覆上了、牵起了他绷紧的手。他的手松弛了一点,随着她的手,从桥栏边挪开。狸奴也瞥见了对面二人相连的衣袂。这是她不曾设想过的情景。或者说,她设想过这种情景,唯独没想过牵着他的那只手,会是谷四娘的。她以为她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绪,但她也没有。她应当向他请罪,但她竟然就连请罪的话,也说不出口。“张兄一向好在?”杨炎理了理衣袍,向张忠志长揖为礼。常山郡这边的人,除了张忠志之外没一个认得杨炎。但见此情势,他们也都猜到了七八分。王没诺干的手一动,却又止住。张忠志一语未发,他身后的张忠正已勃然变色。他抢前几步,拔刀逼向杨炎咽喉:“你们欺人太甚!”张忠志因年齿较长,早年在幽州时并不识得狸奴,到了长安才与她相识,而张忠正比长兄小几岁,也晚了几年入卢龙军,所以反而见过她。他晓得何六娘美貌,也晓得长兄一腔爱慕尽付东流,大失颜面,近来长兄终于死了心,改聘他人,何六娘却又带了一个男子回来,公然羞辱长兄。他不能杀女人,就只能杀那个男子了——“忠正,不要杀他。”张忠志道。张忠正的刀尖一顿,到底划破了杨炎锁骨边的肌肤,带出一丝浅浅的血痕。他收刀,愤然退后。杨炎笑了笑:“多谢张兄。”“兄?”张忠志咀嚼那个字,似轻蔑,似不解,又似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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