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很慢而又很快。杨炎沐浴后换了丧服,在柩前跪到夜深,才在家仆苦劝之下,喝了半盏水。冷水入喉,他清醒几分,对老仆道:“将父亲临……临终时说的话,与我说一遍。”“这是阿郎交给某的书信,留给郎君的。”老仆递给杨炎一封书信。杨炎洗了手,展开书信。那封信不长,大半是劝勉之语。“……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为官亦宜切慎,不得耽于浮华,枉费人君禄位……识耕稼之苦,知劳役之勤,能守一职,便无愧耳,殁有以谢先人于地下……炎省吾书,当努力也。”杨炎读毕父亲的书信,怔怔不语。老仆道:“阿郎说:‘倘若他平安归来,你们替我告诉他,我很高兴。他心胸不广,来日又要做官,一旦居于清高之位,万万不能自护其短,行事当以礼以义。’”老仆自幼跟在杨播身边,亦能识文断字,转述这些言辞并不费力。他又取出两卷文书:“阿郎去世前几日,亲笔写了婚书,也备了聘财。”杨炎打开第一卷文书,只见纸上字迹果为父亲杨播亲笔。文书依照时人婚书的格式,写了男女双方的名姓和序齿,唯年月处一概留空,当是父亲自知时日无多。因此留下这纸婚书,待他服丧期满,预备成婚时再行填写年月。第二卷文书则是聘财的名目,杨炎逐一读过,看到其中一行时,忽然失声痛哭。——“螺钿五曲银盒一枚”。那银盒是亡母元氏嫁奁中的器物,是母亲在世时常用的妆粉盒。母亲殁后父亲将她的旧物尽数封存,如今却留给了何六。他伏地哀泣。堂中一灯明灭,门外风雪相欺。狸奴也换了素衣,手里端了一碗粟米粥。她在堂外徘徊许久,直到碗中的粥再无一丝热气,凝结成块,直到她的鬓发彻底为小雪所湿。“这段日子,你不要离他太近。等到他父亲落葬,你再安慰他也不迟。”封玉山从侧院转了出来,径自走近,悄声说道。狸奴动了动嘴唇,没有答话。封玉山又道:“他瞧见你,就会想到,他父亲死时,他原本可以守在父亲身边。”即使他不说,他心中也一定有怨气。他不能恨你,因为你待他情义深重。他不敢恨朝廷,他要做忠臣,他父亲也要他做忠臣。他只能恨他自己。可是,他恨他自己,就是恨你。“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狸奴的脸颊在暗夜中越发惨白,“但这……本来也是因为我。因为我来寻他,才生出这许多事。这种时候,我怎能弃他不顾?”封玉山默然一叹,不再劝说,指了指她手中的碗:“你叫人再热一热,送进去劝他吃罢。”风雪掩去了凤翔城中的一切哀喜,而一千里外的洛阳今夜无雪。城中的恐慌和讧乱,终于掩不住了。“陛下!唐军已经过了陕郡,我们只能走了!”严庄擦着额头的汗,见安庆绪犹自迟疑,不耐烦起来。“好……”安庆绪咬牙,“我们先到安阳。”严庄得了安庆绪的话,自去召唤张通儒安守忠等人。安庆绪穿上软甲,心道:“我交给你和张通儒数万兵马,你们却在陕郡教唐军和回纥兵打成那副模样,致使我如今只能逃回河北,你还这般瞧不起我。过些时日,待我收罗残部,再来杀你。”他披了袍子,匆匆出了殿门,带着几十名兵卒,奔向皇城西边的神都苑。神都苑北接邙山,由此出洛阳城,最为稳妥。踏出殿室的那一瞬,安庆绪似有所感,回眸向北侧徽猷殿的方位望去。他自然甚么也没有看见。黑暗里唯有他们手中火炬的数点光亮,一重又一重的宫室,横亘在他与父亲那副被草率掩埋的遗骸之间。安庆绪吐了一口气,唇边呵出的白雾在火光中飘了数息,迅即消散,融入永夜。“拘在禁苑里的那些人,都给我杀了。哥舒翰、程千里……都杀了。”经过禁苑中的那片池水时,安庆绪吩咐道。几名兵士依言而行。禁苑中囚禁的三十余名大唐将领,大多都还醒着。有些人是隐约听见了蹄声,心知洛城局势有变,有些人则只是长日失神,无法入睡,哥舒翰和程千里亦然。兵卒拔刀指向哥舒翰。他蓦地笑了。刀锋入肉,划过他颈上的陈旧伤痕。他平生四处征战,一身金疮无数,难以一一分辨,但这一处不同。他在潼关大败,自杀不成,喉间留下了这道伤口。他被带到安禄山面前,然后有个娇美的、执拗的胡人少女,为他清洗伤处,擦拭敷药,又向他跪下,求问某人的下落……那个女郎寻到杨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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