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厌春一怔,满腔怒火忽而潜息,凝视着他的脸,眼中蔓开血丝。“你说的或许有理。”她吐出一口郁气,“我被逼急了,也想过一不做、二不休,他们要作威作福,便该自食其果,否则这些虎豹狼虫,贪得无厌,大的吃肉喝血,小的敲骨吸髓,现下是欺软怕硬,到得日后,欲壑难填,势将肆意妄为,无所不用其极。可笑,可笑!扭曲作直之徒也配塑金身、坐高堂?”说到最后,温厌春犹未解气,便又恶狠狠地道:“偏心眼的鬼,烂肚肠的贼!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一个个拿班作势,死了半截没埋,入他爷的!”师无恙听了,忍俊不禁,想她出身左道,与暗榜中人打交道,那帮亡命徒生冷不忌,耳濡目染之下,性子又岂能端静?然而,温厌春素来明理,沉得住气,打从两人相识起,似这般的破口大骂,还是头一遭,可见心中着恼已极。一笑之后,他伸手到她面前,道:“那你是心回意转,愿跟我走了?”温厌春却又沉默,也不回握他手,只盯住那双琥珀似的眼睛,道:“你忘了么?我生在北地,是瀚漠蛮军让我家破人亡,这些年来,做梦也想要回到故土,迟早会有那一天,却不能向异族卖身投靠,而是要外寇血债血还!”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居高位,享尽荣华富贵,试问谁不想要?她终究也是一个俗人,但要忘本负义,打退堂鼓,甚而弃明投暗,却与虫豸一般无异。“当初玄水关失陷,我逃出家乡,流离转徙,后来遇到夫人,没过几年,又被她赶走,落入那飞轩之手,跟着他漂泊羁旅,刀口舔血,好容易报仇雪恨,投靠十方塔,总算是安身立命,你却又想带我出走……”说到这里,温厌春一步步的走近,直逼到师无恙身前,眼光冷锐如剑,“十四年,不,不,是十五年了,我还能逃到哪里去?我凭甚么要逃?该滚的、该死的,统统另有其人!”闻言,师无恙气息一窒,伸出的手僵在风里,冻得又青又白,全无血色。又过一会,他将手缩了回去,问道:“我在你心中,也是这类人吗?”“不,你自然不是。”这话说得毫无犹豫,连温厌春自己也暗暗吃惊,可她转念一想,往事犹似星驰电发般掠过心头,又觉得理所应当。于她而言,师无恙究竟算得是甚么?从回春镇到夔城,自并肩同行至分道扬镳,二百余日夜,数千里途程,赴汤蹈火,肝胆相照,他固然揣奸把猾,她也没个菩萨心肠,若比作情人,未免肤浅,要视为寇雠,但又藕断丝连。说来说去,他们纠缠过甚,做不到恩断义绝,唯有至死方休。“你是我的引路人,好搭档,也是我的心头血,我的怀中刀。”温厌春站定脚步,折下一根梅枝,抖落积雪,唇边虽有笑意,眼里却已露出凶光,继续道:“……既然如此,不消假手于人,我亲手杀你,才算有始有终!”话音甫落,她欺身直进,以枝代剑,直刺师无恙的胸膛!二人近在咫尺,这一招起手式好不迅疾,纵是心有所料,也极难躲避,师无恙微一侧身,举杖而挡,就势翻转,欲将树枝往里夺去,温厌春速即应变,左手加劲横削,右手屈指成爪,猛扣他脉门,同时飞足踢向下盘。地上风雪乱舞,潭面冰层迸裂,两道身影忽近忽远,忽上忽下,真似兔起鹘落,眨眼之间,已拆了十余招。温厌春出手狠辣,丝毫不留情面,师无恙却不想拼一个你死我生,倚仗身法,一味的东躲西闪,然剑招绵密,逼得他连连后退,两丈方圆之内却又被劲气封住,眼看就要落水,猛地里顿步回身,三枚银针自袖中激射而出,青竹杖乘隙向她腰间打去,来势奇快,攻守倏变。温厌春身形微晃,梅枝扫开银针,复又回环缠绕,绞住杖头,不料他这招内含玄机,四重劲力叠为一道,落手极轻,后势猛沉,有如波涛汹涌,硬生生的震碎了枝条,她急退两步,但觉虎口剧痛,鲜血淌下掌指,一滴滴的溅在雪地上。“你想杀我,还须使剑。”师无恙说出这话来,如是回到了冰崖洞窟之内,他凝视她的双眼,竟自喜形于色,“好,我姑且留着性命,等你来取。”梅血(中)寻常人听得此言,即使心如铁石,也不免为之所动,何况温厌春早便明了情意,知他实是发自肺腑,当真能有那一日,这厮不会贪生,反而是欢欢喜喜的死于她手,但正因这般,她更加失望,无名火起,一把将残枝甩飞,撮掌成刀,快如电闪,斜劈在师无恙的右腕上,若非他及时消劲力,筋骨定已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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