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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他拍着孙子的手背，像拍一块捂不热的生铁，“穿了一辈子，血早凉了，心也冻成了铁疙瘩！掰不开！掰不开！”沈明野低下头，看着爷爷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老年斑。这双手，牵过他摇摇晃晃的童年。离国前那个晚上，偷偷塞给他一个磨得发毛的红布包，里面是皱巴巴、带着汗味的零钱——“娃，拿着，别委屈自己…”那点微弱的暖意，是他心里唯一没被冻成冰块的角落。“爷爷，您安心养着，”他强行把话题掰开，声音软下来，带着哄，“等您出院，带您去吃老城根那家卤煮火烧，管够！想吃几碗都行！”老爷子脸上终于挤出点笑，皱纹舒展开：“好！好！叫上你爸！他年轻那会儿，一个人能干三碗！碗底儿都舔干净！”沈明野没接话。他抄起果盘里一个红富士，拿起水果刀。“唰——”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白的寒光。他垂着眼，手腕稳得像焊在铁砧上，果皮一圈圈、薄得透光地往下掉，悄无声息落进垃圾桶。像是把心里那些堵得发慌的陈年旧账、那些硌得人生疼却无处可说的东西，连皮带肉，削得干干净净！果肉露出来，白得晃眼，冰冷又刺目。远方的牵挂老爷子在医院住了小一周，顺顺当当出院了。沈明野特意请了半天假开车去接。老爷子精神头足，一路嘴没闲着，夸张姐手艺好，骂医院伙食太淡，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车子开进部队老家属院，熟悉的红砖楼。沈明野扶着爷爷上楼，脚下踩着楼道剥落的墙皮，嘎吱作响。拐角处，那张几十年前的“光荣之家”奖状还贴着墙，红纸褪成粉白，可“沈威勇”仨字依旧清晰——那是老爷子的命根子。“金窝银窝，不如咱这狗窝舒坦！”老爷子陷进客厅老沙发，眼神像探照灯，贪婪扫过每件旧家具，脸上暖洋洋的，“你爸刚来电话，说晚上回来吃饭。”沈明野倒水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他有空？”“再忙，老子出院也是天大的事！”老爷子哼道，嘴角却压不住地上翘，“甭跟他较劲儿！他那个人，脸皮薄得像纸糊的，心里想认个错，嘴比秤砣还沉！八竿子打不出个响屁！”沈明野没接话，把温水递过去。傍晚，沈父踩着点进门。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纸盒，是那种老式硬奶油蛋糕，顶上几朵粗糙的奶油花——老爷子就好这口。他把蛋糕放桌上，对父亲点点头，声音四平八稳：“爸，感觉还行？”“阎王爷嫌我话多聒噪，给撵回来了！”老爷子故意板脸，朝他招手，“杵那儿当电线杆？过来坐！让明野给你倒水。”晚饭吃得…居然挺平静。沈父破天荒问了几句部队近况，沈明野言简意赅挑能说的答。老爷子在一旁乐呵呵打岔，翻出沈父当年在军校偷老乡西瓜被抓的糗事，笑骂“你小子当年可没明野现在一半儿出息”。空气里飘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暖和气儿，像刚点着的火苗，得护着。更稀罕的是——饭后沈父居然挽起袖子，主动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水声哗啦啦响。老爷子趁机拉着沈明野挪到狭窄阳台。夕阳把爷孙俩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你妈上周给我来过电话，”老爷子压低声音，带着岁月磨砺的沙哑，“念叨你呢，说想儿子了。”沈明野微微一怔，嘴角弯起个真切的笑纹：“上个月刚视频过。还说学冲浪摔得胳膊肘青紫一片，得意洋洋给我看，乐得像捡了金元宝。”老爷子也笑了，眼角皱纹舒展：“你妈啊，天生就是个太阳，走哪儿都能把人烤暖和了。跟你爸这个万年冰山撞一块儿，当初真是…火星撞地球，稀里哗啦。”他顿了顿，语气释然，“不是一路人，硬凑不到一个锅里。”沈明野思绪飘远。国外那十几年，老妈硬是没让他的天塌下来。她风风火火，是画廊里能把颜料甩自己一脸还哈哈大笑的策展人。她牵他的手挤在人堆里看名画，指着光屁股小天使说“瞧这线条多带劲”，也会在他考试砸锅时，一把搂住他脖子说“宝贝，分数算个屁，你比蒙娜丽莎还值钱”。她活得敞亮又松弛。当他铁了心回国考军校，她只问一句“真想好了？”，得到点头后，就是一个勒断他肋骨的熊抱和一句“崽崽！妈为你骄傲！天塌了妈顶着！”就是老妈这股“天塌了当被盖”的劲儿，像根韧藤，把他从和老爹那片冻死人的冰原上囫囵个儿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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