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橘色点染纸笺,折射出层峦相叠、光怪陆离的薄雾。赵彗之提笔写下一句话,递与李海安。李海安当即更急了。他原不识字,以前只有素娥嬷嬷有耐心同他说话,包括一些秘密。秋芙掀帘子进来收拾棋盘,半蹲着盈盈一拜,瞥见纸笺,笑道:“赵君让你吃饭去。”自从发现“娘娘”的身份,她自不是疯癫的方嬷嬷,哪能指鹿为马,思来想去决定改称呼“娘娘”的姓氏,既显得自己聪明,也不算泄密——说到底,陛下不该不清楚啊。欸?!难道!赵彗之眸色微动,淡淡地瞥了一眼举止略有迟疑的李海安。李海安浑身一颤,害怕被察觉端倪,慌不迭的比划谢恩,连滚带爬倒退出去。赵彗之将写着“退”字的纸笺丢进香炉,亲眼看火舌烧尽它。虽不迁怒下人,他心中到底不悦,于是“迁怒”另一个不在场的主谋。……晴天好大一闷雷。傅润刚从文渊阁听博士讲经回来。小小的七品学官竟也仿照大臣直言劝谏他选秀女,早立后嗣。思罢,傅润觉得车内闷热,鼻尖冒汗,单手挑起车帘,“去长乐宫走走。”成婚三年,“夫君”总算有点良心和“色心”,关切印象里瘦削的皇后长成什么壮汉模样了。那夜的轻薄……他真不是有意的。吃酒误事!谁会对哑巴动心。总之他不会。哪怕天底下没有因缘是夜。刘福和周总管守在寝殿外。极星闪烁,树影婆娑,见者徒生寒意。两人细细听织金红纱帐里没了动静,往阶下走两步,悄声交谈起来。周总管:“陛下今日吃了好些闷酒。要是有个善解人意的娘娘陪着,我们也放心些。”刘福点头,“将来必然有的。合该倒霉,御辇到宫门外被废太子拦下,无非是谢恩。”“见到那位,陛下心情不好了罢。真是晦气。听说本要去长乐宫,报信的小太监不着调,急急忙忙就抢先去知会守门侍卫退开二百步……我想呀,皇后娘娘今晚也空欢喜一场。”刘福接过宫娥递来的护膝和软垫,盘腿坐在石凳上,“唉,老哥哥,你也坐。咱们两都是姚娘娘选给陛下的,当年宫里五个皇子,身边伺候的位置哪轮的着咱们这般没根底的苦命人,只有二殿下,司礼监大太监说二两钞便可帮忙通融,我不想倒夜壶、扫茅厕,赶紧交了钱。”周总管比刘福大四五岁,闻言含笑道:“我也是如此。谁想当年见了殿下,殿下是公子王孙里顶随性的好人,一坐坐一天,赏赐还大方,倒如捡了天大的便宜,至于——”两人相视而叹。……傅润记事起就知道他有一位兄长,有一个咋咋呼呼甚得父皇宠爱的三弟。兄长傅瑛是皇后的儿子,将来理所当然继承大统;三弟傅璨是林妃的儿子,天生神力,抓阄抓了一枚虎符,父皇高兴得很,许诺他将军之位。他么,姚皇贵妃梦江入怀所生——一如历代开疆辟土的帝王的本传,却什么也没有。他的名字带水旁,每位兄弟姊妹带玉旁。这或许便是父皇和老天爷一同钦定的命数,要他像河蚌一般血肉模糊、奋力磨一枚真玉。当时钦天监的国师尚在,有一日与父皇对弈,席间出恭,见他被傅璨关在宝庆殿,撤走杂物放他出来。他怕得头晕目眩,心怦怦然,父皇的书房怎么好乱闯,以为又要挨责罚,回去还要被母妃打。国师刚从泰山回京,老人家第一回见他,一番摸骨掌相,抚须笑道:“小殿下的名字起得真好。”“怎么好?”他愣愣地反问。国师笑而不语,捂腹忙着出恭,返回时看他还在原地,踱步沉吟道:“玉在门中,门在水旁。殿下将来往南方多水的田地去,在有门的地方费心思量,所欲所求几年间全有了,一件不差。”“你知道我有何欲,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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