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哥哥教你识字,怎么样?抵作我们主仆留宿你家的费用。”赵彗之:“……”傅润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嗯,你放心,我的字极好,若不是藏拙,放眼天下,无人能及。”赵彗之盯着傅润的脸看,不说话,眼眸黑白分明、清而冷峻,令人无处躲藏。傅润被盯得心虚,正欲解释辩驳——赵彗之突然笑了。浓眉深目,展颜融雪,冷傲的脸上显露一点天真和与人无害的矜倨。“你笑什么!”傅润不悦,俯视他,想想又觉得自己仗着年纪大欺负一个哑巴很不要脸,老脸一红,道:“走。我们回去。你爷爷该回来了,野猪入了山,就像这鱼入了水……一去不返。”当时的赵彗之岂知傅润话中深意,侧耳倾听山风中突兀的人声,皱眉点头,单手拎起木盆。这两天他们越走越远,晒太阳的地方从小院子移到了山脚的深潭边,回去要走五里多的路。傅润见小哑巴眉头紧锁,虽然还未察觉异样,正色道:“怎么?”赵彗之指了指傅润腰间的剑,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傅润眸色稍黯,垂下眼思忖是哪里暴露了行踪,冷脸回望山雾笼罩的森林。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冷箭倏地破空飞来,堪堪擦过他的发髻“嗡”地扎进桦树的树干中。“走!”傅润将搭在竹椅上的灰褂子披上,不待赵彗之反应便背着他往山里跑,专挑无处下脚的地方。他十六岁的时候身体好得很,加之是被赵坼当亲儿子往死里训出来的,天不怕地不怕,自恃武功高、脚程快,可惜低估了看上去瘦不拉几的哑巴子的分量,跑着跑着不禁气喘吁吁。最糟糕的是十一岁的赵彗之和他毫无默契可言,既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稍挣扎——“别闹!”傅润的脸颊被树叶划破,缓缓浮现一道血痕,低喝道:“再动把你扔下山去喂狗!”赵彗之看了看闻声从四方追来预备包抄他们的髭狗群:“……”傅润脸色阴沉,到底把赵彗之放下来,抽出剑护在他身前,“喂,我若死了,你要记得我。”赵彗之一怔。姚述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长女唯一的儿子真是个活祖宗,幼时奔赴山海关冻得在阎王殿里溜达一圈后非但不知惜命,反而愈发逞能,发起“疯”来世间好像没有一人一物留得住他。山上灌木丛生,马尾一般的野松针蛮横地遮蔽天空,土质又松软湿滑得很。傅润利索抽出剑,右脚用力踹飞一只哀叫的髭狗。一时间其余髭狗龇牙咧嘴不敢上去撕咬。他见赵彗之要碰他藏在腿侧的匕首,蹙眉拽住赵彗之的衣领险将人一把提起来,“别添乱!”赵彗之身体一颤,抿唇掩下不甘。还是太矮了。要是他一眨眼长大了已经弱冠该多好。他从此想保护他。为首的髭狗嗅觉灵敏,呜呜大叫,琥珀色的眼珠紧盯猎物,弓起脊背等主人们赶来下命令。傅润想到数日前在苏州听江大说有一伙背负人命的山贼流窜作案,猜测或许就是这帮匪徒。他心生杀意,可惜尚有所顾忌,当机立断,扯着赵彗之的衣袖继续艰难地往上方走。金匮地处平原,附近的山并不高,找一处隐秘地方突破包围悄悄下了山不是问题……罢。傅润抱着赵彗之一脚踏空滚下山谷时还是这么想的。缘是佛家语。何谓有缘?唔、有缘……大抵就是有福未必同享,有难一定同当吧。贼老天爷一个也不放过。山谷湿寒雾浓,赵彗之趴在傅润的背上,额头轻微流血,高烧不退。傅润素有救济天下、开拓疆土的抱负,眼下却护不住一个小孩子的命,如何不着急气馁。他挥剑砍出一条窄路,哑声道:“你别怕,我、我是……我是皇子,言出必行,一定救你平安。”赵彗之听得清晰,暗叹一声,咬破舌尖勉强回神,抬起手抚摸少年滚烫的满是汗的脖颈。傅润大喜,心跳稍安,本想回头说话,想想还是忍住了。他脸上尽是冷雾,背着赵彗之往远处一片雪白的野杏林走,“别睡死了。哥哥带你去苏州。”苏州到底没有去成。夜里两人依偎着歇在一方山洞中。傅润防身的匕首是舅舅姚丰钧送给他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如今用来砍石头生火。火光骤亮。傅润脱了褂子晾在随手搭的树藤棚子上,从衣襟暗袋翻出两瓶解药,不知该不该喂小孩子。赵彗之久病成医,加上跟着觉圆月正学了几年药理,眯着发沉的眼瞥了两眼,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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