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真仍抱病在床,有一天突然说自己勘破尘世纷扰——提笔写了休书,请愿入山修行。她命薄,本不该下嫁陶家,既然与丈夫陶讷的夫妻情分寥寥无几,便借兄长的势休了对方。京都百姓一时侧目,仿佛从前都小看了这位幽居在大臣后院的公主,夸她有李唐公主的架势。傅润知道妹妹命不久矣,虽以为妻休夫不合规矩,都同意了,赐她“清容居士”的道号。至于兰真的儿子阿汴,兰真竟也狠心不要了,只说不能姓陶,其余随便处置。陶先唯唯不敢反驳,陶夫人在家很哭骂了一场,据说险些上吊自尽,被儿子陶讷救下来。傅润打量被宫女抱在肩头的阿汴,按捏冷得作痛的眉心,发愁道:“她说她最仰慕母妃,我当她是仰慕母妃貌美倾城、才华出众……原来她是仰慕母妃孤身来、孤身去……这丫头!”王长全呵呵地笑。陛下的家事,无根之人岂敢置喙。傅润:“王长全,你徒弟机灵,今后伺候阿汴吧——唔、他便姓傅,只是不入我傅氏宗牒。”王长全心想:得,为长远之计、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那个没影儿的小太子宝贝疙瘩,他还得再物色几个徒弟精心调教,面上喜笑颜开,高声谢恩,得意地瞅了两眼老神在在的周总管。……李轩昂之死,合情合法,却民“怨”沸腾。忽然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说陛下过往的“暴政”:杀人不眨眼、抄家灭族、视宫人如草芥等等。可见,以李季臣为首的“老人们”的势力还很顽固,不是一时能揪除干净的。傅润决意明年春再彻底解决朝堂结党与冗官问题,顾虑年末边境安全,暂时按下不发。果然。九月初,初雪将至,鞑靼一反常理,与狗国结盟,二次兴兵,预备翻越长城进攻西北诸行省。寒风凛冽,秋气肃杀。满城树木金黄枯败,行人埋首赶路,不再驻足围观街边大娘大爷的吵闹。赵彗之肩披鎏金狼面甲,手握长刀与长棍,在城东禁军营操练新来的禁军。这帮人均身长七尺三寸的年轻人有些是家里富裕、花银钞特意买的名额,从前的做法是逢年过节或者发俸禄的时候喊过来见一面、上贡几百两茶钱就行,巡街护城等正事绝不用他们。可赵彗之不知何谓“传统”、“规矩”,代入自家父亲的教导,以为其父母大概是抱着“送进军营磨砺心志”的打算才花费上千两打通关系,照样编入新兵阵列。两个月练下来,个个很有精神,声如洪钟,饭量大如牛。傅润放下望远镜,倚在城墙上,朝他喊道:“欃枪。”赵彗之耳朵一动,转头寻人,见傅润神情懒洋洋的,眼底滑过幽邃的光芒,大步跑上城楼。傅润鼻尖泛红,塞了一件冷硬的东西在他手心,“走,今日许你休沐,孤带你出城见见世面。”赵彗之站在傅润身前挡风,再低头看去。一枚量产的金属箭镞,正面燕尾双刃,背面阴刻“十九”二字——是它在火箭类兵器中的型号。--------------------【《金匮戴先生文集》箧中稿本】《与友人书》河南廉访使仲安:信上所言,具悉,各地书院,理当以科考为先,通经明史,兼学诗赋,岂可颠倒。伏瞻皇帝万岁万万岁圣旨,劝学恳切,是汉唐以来头一等也。上月有浙江书商过我,出宋人稀见笔记十余种,并购之,仅费十四两,盛世书价之贱,略可知矣。近日金匮久雨,河道水线暴涨,县人皆恐泛滥成灾,或移居高地,望江怃然;惟赵将军宅,夯筑高台,岿然不动,或云有赵氏英灵庇佑,聊作一说。江淮各府、县秋收惨淡,又闻鞑靼犯边,草芥之躯,想及陛下勤政好武,愚心少安。其余区区,不宣。恍惚京郊工部火场。瀑布声依旧如雷鸣,热雾弥漫,空气中硫磺的气味比去年浓重了两分。万鼎幽魂般飘出帐篷,左手胳膊被什么炸伤了、用两片木板固定住,右手拄拐,几步一歇喘着气走到傅润乘坐的灰顶马车旁,瞅见车内还有一个人,准备好的腹稿突然忘得一干二净。傅润顺着万鼎的视线看向赵彗之,想到什么,扯下绑在赵彗之眼睛、耳朵上的黑布。鉴于赵家人不同寻常的视力和耳力,黑布填充棉花,再用水浸湿,多少能干扰其判断。他耳根微红,做贼心虚似的咳嗽几下,正色道:“前日就听蒋侍郎说你受了伤,手如何了?碍事么?”万鼎再瞅了瞅这位救驾有功、年少成名的禁军指挥使,语气飘忽:“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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