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裴淮瑾蹙了蹙眉。
沈知懿瞧见他的神情,自嘲般笑出了声,一边笑眼泪一边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滑落,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白丁出身的裴大人,我说要写信给我父亲,让他给你写举荐信的时候,你在偷着看我笑话吧!”
沈知懿的视线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如同从前无数次一般,很轻,很慢。
看着看着,她的眼圈一层层变得通红,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恨意和委屈。
她闭了闭眼,语气苍白而无力:
“裴淮瑾,我都已经放弃爱你了,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对面的男人终于因为她这句话有了反应。
他定定看了她两眼,抬步缓缓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药碗,脚步低锵而稳重地来到床边:
“无论如何,先将药喝了。”
他的嗓音低哑沉重,像是砂纸打磨过的,透着深深的疲惫。
沈知懿偏过头去。
只是短短片刻,她苍白的唇瓣便已龟裂,一开一合,将胸腔里的痛顺着紧涩的喉咙挤出气音:
“沈家已经没了,我如今都这样了,你放我走好不好?求求你,看在我曾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从未害过你的份儿上,放我离开你好不好,裴淮瑾,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她的痛苦,她的煎熬,她的矛盾,此时极致的恨与从前不加保留的爱意互相冲撞,几乎要将她逼疯。
只要一闭上眼,年少时满心满眼爱慕的状元郎和春黛死前那渐渐冰凉的血就交织出现在脑海中。
再留在他的身边,她会死的。
她只是为了求生。
她甚至都不再考虑她与他之间的分毫恩怨,此刻她只是竭尽全力在卑微地求生。
然而裴淮瑾却并未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将一碗光是瞧着就苦涩到不行的药端到她的面前,语气里没有一丝动摇:
“先喝药。”
沈知懿死死咬着唇不住摇头。
那碗微微晃动的药就像那夜春黛的鲜血,渐渐变得扭曲、抽象、可怖。
裴淮瑾上前半步抵在床边,语气温和而平静:
“乖,将药喝了……”
“不喝不喝!我不喝!”
沈知懿忽然疯了一般,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碗,手腕翻转间反手狠狠地将药碗打碎在床栏上。
在“咔嚓”的碎裂声和汤药“呼啦”洒落的声音中,沈知懿跪在床上,将手中瓷片锋利的棱角猛地抵在了站在床前的裴淮瑾的胸口。
空气中全是弥漫的潮湿而温热苦涩的药味。
裴淮瑾眼神微动,视线向下扫过自己胸口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和手中坚硬的瓷片,而后缓缓抬眸,定定瞧着沈知懿,眼底神情慢慢变得释然。
他看向她,像是看不够一般,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很久。
裴淮瑾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倘若那双眼睛认真看着你的时候,便能让你产生一种被深情凝视的错觉,误以为他早已对你情根深种。
沈知懿从前就栽在这双漂亮的星眸中。
正如此刻,尽管她想要单纯地恨他,可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从前的一切便像是淬了毒的箭狠狠刺进她的胸膛,那些毒顺着跳动的脉搏涌向全身。
爱不能爱,恨不纯粹。
沈知懿仓皇别开视线,眼底的痛苦几乎快要将她自己淹没。
她知道他还在看着自己,她死死咬着唇,手中的碎瓷片向前进了半寸,有黏腻的湿感顺着碎瓷片滑到手上。
沈知懿听见男人低低开了口:
“沈知懿,我心悦你。”
他的嗓音沉沉的好不深情,然而这句话却像是触到了沈知懿的神经,她尖叫:
“可我恨你!裴淮瑾,我恨你!”
“你明明都已经有了秦茵!为何不肯放我离开!为何、为何……”
沈知懿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她不敢提从前,也不敢提春黛的名字。
这些点点滴滴噩梦般的回忆似是在对她用着极刑,摧毁着她,让她几近崩溃。
沈知懿的手又用了力,瓷片没入裴淮瑾滚烫跳动的胸膛,可就是因为太过用力,沈知懿的手也被瓷片划破。
两人的血顺着一起流到沈知懿的手中,钻进她每一处细微的指纹里。
裴淮瑾低头看到她划伤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哑声道:
“你不就是想要我死,我来帮你,莫要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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