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他牙关紧咬,字字泣血,带着碎裂般的颤音与无尽恐惧,“……要见尸!”苍天在上!求你……佑他平安!那蚀骨的冰冷与心碎,已将他彻底吞噬,唯余一片死寂的决绝。血雪新刃秋末,朔州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雪片大如鹅羽,却轻得像一声叹息,落在营帐顶上,簌簌不响。萧昭琛已经在这顶灰旧帐篷里趴了整整二十天。铜盆里的炭火早已熄成灰白,帐角结着细碎的冰凌,他背后那一整片鞭痕却仍旧红得刺目,像一块被反复撕开的烙铁,稍一翻身就渗出血珠。随军郎中来过三次,每次都摇头:“殿下脊背的肉烂得太深,再冻一次,恐怕要生疽。”于是帐外日夜守着两个火盆,不许火灭,也不许风透。可萧昭琛不许任何人替他上麻药。“疼才能让我记住。”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低哑,却带着笑,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过木茬。这二十天里,他只做三件事:——让亲兵轮流读《大明律兵律》给他听,一字一句,连注疏都不放过;——用一把小刀在榻沿刻日痕,一日一道,刻到第二十道时,刀尖“啪”地崩了口;——夜深无人时,他趴在枕上,用炭条在一张粗皮纸上画舆图:野狼谷、鹰愁涧、纥溪部冬牧场、左卫营……每一条线都画得极慢,像在替自己缝合骨缝里的裂缝。帐帘被掀开,谢道林披着一身雪沫走进来。“殿下,”他居高临下,声音仍旧冷硬,“北道运粮官昨夜暴卒,道断粮绝。军议已决:命你押第二批军饷出关,三日后启程。”说罢,扔下一卷薄薄的手令,转身便走。那卷纸在炭火旁摊开,墨迹未干:“皇次子昭琛,革除协理粮秣之职,降为督运裨将。押银十万、粮三千石,限十日内抵左卫营。逾期——军法从事。”没有安慰,没有御医,只有一句“军法从事”。萧昭琛却笑了,笑得唇角开裂,血珠滴在纸上,把“军法”二字晕得殷红。“谢将军……”他哑声开口,第一次直呼其官,“十日后,我会活着回来。届时,我要你亲手替我披甲。”谢道林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抛下一句话:“你若回不来,我会替你收尸。”残雪未消,辕门外五十骑肃立。人人黑甲黑马,腰悬长刀,背负硬弩,像一排冷铁浇铸的碑。萧昭琛裹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翻身上马。背后的鞭伤尚未结痂,马鞍一压,血立刻渗出新痕。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抬手整了整头上的铁盔——那是周校尉生前惯戴的旧盔,盔缨已秃,却洗得发白。“出发。”短短两个字,被他咬得如同出鞘的刀。关外三百里,风雪更厉。运粮车队以铁索连环,每辆车插一杆“萧”字小旗——不是皇族龙纹,而是锋刃般的黑底朱字,像一柄柄倒悬的匕首,在雪幕里猎猎翻飞。萧昭琛策马行在最前,目光比天色更沉。路上,他不再说话,只在每晚宿营时,独自擦拭那柄周校尉留下的佩刀:刀身狭长,刃口缺了三处,像三道咧开的嘴,永远含着嘲笑。第四日,斥候急报:前方鹰愁涧发现纥溪部游骑,约三十余,正沿河谷南下,似欲劫粮。随行副将低声道:“殿下,敌寡我众,可避其锋,先护饷银……”“避?”萧昭琛抬眼,眸底泛着幽暗的磷火,“我欠周校尉一条命,也欠自己一场血祭。”他缓缓解下斗篷,露出里面贴身软甲,甲片乌黑,映着雪光森冷。“传令——卸车,列阵,弩上弦。”鹰愁涧,两山夹一河,冰面如镜。纥溪部的蛮骑披着翻毛羊皮,呼哨尖锐,像一群嗅到血腥的狼。他们远远望见粮车,发出狂喜的怪叫,纵马直冲。五十步。三十步。十步——“放!”萧昭琛一声暴喝,弩机齐鸣。黑羽箭簇撕开雪幕,冲在最前的三名蛮骑当场贯胸,连人带马摔作一团。第二轮箭尚未上弦,他已拔刀纵马,率先撞入敌阵。刀光一闪,第一名蛮骑的头颅高高飞起,血泉喷在雪地上,像泼开的一幅朱砂画。没有呐喊,没有迟疑,只有刀锋割开皮肉的钝响,和战马踏碎骨头的脆裂。萧昭琛的刀缺了口,却更狠。每一击都照着关节、咽喉、马腿去,像一头被放出牢笼的疯兽。副将看得心惊:这还是那个在野狼谷抱头蹲身、不敢回头的皇子吗?短短半刻,河谷里只剩残肢与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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