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血管,正被一根根铁钉蛮横地楔入。明德书店密室“绥远出事了。”程添锦将电报条在煤油灯上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紧抿的下颌,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德王在日本支持下宣布‘自治’。”张冠清猛地砸下算盘:“妈的!华北还没消化完,又盯上蒙古了?”杜老慢悠悠翻开《孟子》,指尖在某行字迹上轻轻一点:“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林烬盯着地图上绥远的位置,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左南萧临去北平时说的话——“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华北,是整个中国。”顾公馆顾安将一叠法币推过桌面:“明天开始,所有银元交易都会被查抄。”他西装革履,袖口却沾着机油——刚从自家工厂的罢工现场回来,“日本人趁机压价收购白银,黑市已经乱了。”林烬拿起一张新钞票,青天白日徽记下印着“中央银行”四个字。“统一货币?”他冷笑,“不如说是方便日本人吸血。”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顾婉清匆匆跑进来,手里攥着刚印好的《申报》号外:“哥!纱厂女工李阿曼她们被日本监工打了!”林烬猛地站起身,茶杯翻倒在法币上,茶水晕开一片暗痕。闸北工人区李阿曼的额头缠着渗血的纱布,正给女工们分发从教会医院偷运来的碘酒。秦望趴在她背上,小手紧紧抓着她褪色的衣领。“说是我们故意弄坏机器。”她苦笑着指向角落里被砸烂的纺纱机,“其实是他们自己换了劣质零件”林烬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发现纱布是用旧被单撕成的。远处传来日本商社的广播声,正用蹩脚的中文宣传“中日亲善”。“拿着。”他塞给李阿曼一叠法币,最上面那张沾着茶渍,“给望儿买点奶粉。”秦望突然咿咿呀呀地伸手:“啾啾痛”小手摸向母亲额头的伤。林烬一把抱起孩子,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肩上。暮色中,日本军舰的探照灯扫过苏州河,照亮墙上新刷的标语:“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深夜程公馆程添锦用毛笔蘸着米汤,在《论语里仁》篇“德不孤”的注脚旁轻轻写下几行字,淀粉浆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出浅淡的痕:“晋绥军已停火,陕北可抽兵援绥远。”林烬望着窗外,月色把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巡逻灯拉成长长的光带,扫过苏州河上的浮桥。“顾安说,横滨正金银行在黑市抛法币,搅得外汇牌价天天跌。”程添锦摘下眼镜,用绒布擦着镜片上的水汽:“他们想逼中央银行用白银平仓——这是要掏光国库的底子。”远处海关大楼的钟敲了十二下,声波撞在租界的水塔上,回声闷闷的,像堵在喉咙里的叹息。林烬忽然转身,从衬里口袋摸出那枚铜哨,哨身的“1935129”被摩挲得发亮。“明早七点,我去虹口送这信。”他把铜哨按在《论语》上,米汤字迹被压出更清晰的轮廓,“诊所的周先生要知道绥远的消息。”程添锦的指尖在镜架上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他袖口磨破的地方。最终只是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穿那件藏青棉袍,领口绣的梅枝能对上暗号。”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划开一道冷白的线,像把没出鞘的刀。193631936年3月顾公馆满月宴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香槟塔折射着浮华的光晕。林烬站在角落里,看着满厅衣香鬓影——西装革履的银行家们高谈阔论着法币汇率,旗袍珠宝的贵妇们笑着比较婴儿的金锁,日本商社的理事甚至彬彬有礼地与法国领事碰杯。侍者端着银托盘穿梭其间,鲟鱼子酱在小冰块上泛着冰冷的光。而此刻,绥远的枪声未歇,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炮口正对着这座城市。程添锦不动声色地站到林烬身侧,镜片后的眸光扫过全场:“顾邦宁在二楼会客室见英国买办,说是采购一批‘精密仪器’——报关单上写的是医疗设备,闸北的地下诊所正缺这些。”林烬挑眉,目光落在宴会厅中央的婴儿车上——顾宁纾裹着进口蕾丝襁褓,胸前挂着的纯金长命锁少说值五十块大洋,锁身内侧却刻着极小的“守土”二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孩子将来,”他压低声音,“会记得自己出生的年代吗?”宣雨青一袭月白旗袍走来,发间珍珠簪微微晃动:“添锦哥,林烬。”她将孩子抱起,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襁褓夹层——那里藏着一卷微型胶卷,“要不要抱抱宁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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