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抿了抿嘴角,笑了一下,笑意疲惫却真“你现在说话,很像在开会。”
宋佳瑜也笑“开会好,开会至少有流程。”
笑意散开一点。乔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那句问放出来“你……刚才妈妈问‘安家在哪’,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宋佳瑜被这句话戳了一下。
她没有回避,她向来不喜欢在重要问题上模糊“我第一反应是‘美国’,因为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不需要解释就被理解的语境和处境。第二反应是‘申城’,因为你在,因为公司在。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在把两个世界放在一架秤上,这件事本来不该这样做。”
“为什么不该?”乔然问。
“因为秤会让人只看重量,不看形状。”宋佳瑜低声,“我可能更该看的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那个在美国的我,还是这个在申城的我?还是把两者叠在一起,得出第三种我?”
乔然没有立刻接话。
她在思考,像她每一次在谈判时为客户想一条可落地的路径。
过了几秒,她点头“我们可以先把期限划出来。三年,不做永久决定。三年后再看。三年里我们把公司理顺,你去每年待两次美国,短则两周,长则一月。我们先把可能性拉起来,不要把永远压在今天。”
“你在给我设计治理结构。”宋佳瑜笑了笑,笑里终于有了些轻,“你们投行的人,最会把复杂的事拆开、拉长、按次序。”
“是啊。”乔然也笑,“因为我不想你被一个词压坏。”
宋佳瑜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靠过去,把下巴搁在乔的肩上,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她闭眼,呼吸缓下来,胸腔里的紧箍松了半指。
“我知道你妈为什么那样。”她低声,“她爱你。她的‘安稳’,就是她能看得见你在她的半径里。她不信任她看不懂的风。”
“我知道。”乔然说,“我也爱你。我的‘安稳’,就是我看得见你在我这边。至于风……我们一起学着读。”
两人都沉默了。沉默像一盏被调到最暗的灯,周围的轮廓不再棱棱分明,反而在柔软中靠近。
夜更深了一点。
宋佳瑜去洗澡。
热水从肩背一路往下,冲掉餐厅里粘着的油气和对话留在皮肤上的细刺。
她把脸埋在蒸汽里,忽然想起李岚饭桌上那句“她真正喜欢的东西”画画、线条、机械把玩的快感。
她想起自己二十几岁在画室里临摹席勒的自画像,想起那个傍晚,手腕酸、眼睛亮、心跳快;又想起这两年在会议室里拿笔划框架,白板上几何的箭头从a指向B,再指向c,最后把一个关于“稳”的故事讲到每个人都点头。
她在水声里问自己你喜欢哪一种?
不是“你应该哪一种”,而是“你喜欢哪一种”。
她没有立刻得到答案。
出来的时候,乔然已经把卧室的灯调暗,床上铺好的被角整齐。
她坐过去,乔然随手把她拉进怀里,唇在她鬓角停了停,是极克制的亲吻。
宋佳瑜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安静地呼吸。
“对不起,今天让你难受了。”乔然轻声,“以后这样的局,我会挡。”
“别总说‘挡’。”宋佳瑜说,“我们一起。”
“好,一起。”
她们没再继续,身体自然地靠近,靠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不是急迫的,也不是仪式性的,只是那种在极冷的夜里,两个人把彼此放在彼此的体温里,慢慢等一会儿。
灯灭。
申城把窗外最后一点亮吸走,夜色像厚重的幕布把屋子包住。
宋佳瑜闭上眼,耳朵里先是自己的心跳,再是乔然的,后来两者慢慢重叠,像两条在乐谱上独立行走的线,走着走着,找到了一个被称作和弦的交点。
她在睡过去之前,想起安稳这两个字。
她把它翻过来,背面写着喜欢。
两张纸叠在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纤维,彼此渗透——裂缝就长在纤维之中,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她没有再试图用一句话把它缝合,她只在心里把针线收好,等白天来,再在光下慢慢地缝。
外面风从梧桐树上吹下来,拂过窗台,像有人在夜里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那声叹息里沉下去,沉到一个没有人说话的地方——那里的墙很白,椅子很简单,桌上摊着一本空白的素描本。
她在梦里坐下,握起铅笔,画了第一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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