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堂倌则站成两排,正对这钟老板夹道欢迎。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候不早不晚,赶路的旅人已经离店,不赶路的,昨夜又喝多了酒,此刻都还在酣睡当中。一楼大堂除了零星几桌客人在用饭,便是空空荡荡,没什么人。钟老板走到一半,站定,将那整张脸都被鬃毛遮挡的藏獒抱了起来,爱抚着它后背,问了句:“最近店里没什么人闹事吧?”一旁点头哈腰,随行侍候的人是王掌柜,忙说道:“没有没有,谁敢来咱们这儿闹事?”“有人闹事跟我说。”钟老板声音缓缓,嘴角略微有些发狠,“我来处理。”王掌柜忙道:“是是是!”而话音刚落,“闹事的”便来了。隔壁房大汉身形宛如相扑选手,光着膀子便走了出来,声如洪钟,说道:“谁的狗?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走到三楼大堂的栏杆前往下瞅,与那钟老板对上了目光,又问了句,“你是谁?谁让你带狗进来的?”钟老板蹲下身,把怀里的藏獒放下了。藏獒被主人牵着链子,朝那大汉“汪—汪—汪—”狂吠,若是主人松了链子,它下一秒就要跑上来撕咬。钟老板站在一楼,抬头与这大汉遥遥相望,顿了一会儿,缓声道:“这儿是钱八来,你问我是谁?”大汉道:“我管你是钱八来还是王八来!谁让你大早上带狗进来的?”二楼、三楼大堂内,已经有不少客人听到动静,围到了栏杆前看热闹。一位大哥走上前来,在大汉耳边提醒了句:“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酒楼是王家的产业,王家在朝廷根基粗壮,不要在此惹事。”这大汉大概是商队老板,虽趁着风口与胆识赚了些钱,但尚不知社会的险恶,回了句:“根基粗壮怎么啦?咱们大盛国还没有天理王法啦?”皇上登基后,曾鼓励各地百姓击鼓鸣冤,并规定无论是县衙、州府还是大理寺,鸣冤鼓一旦响起,那么无论是半夜三更、卧病在床,还是家里老人正在出殡,衙门里的一把手都必须立刻马上现身,为百姓主持公道。一把手若不现身,公堂就交给二把手来坐,二把手要当堂审理此案。而这样的情形一旦超过三次,一把手的乌纱帽就别想要了,直接换二把手上位。于是在二把手虎视眈眈的监督下,这政策也得到了很好的实施。还记得有一次周祈安正在万福宫陪皇上、皇后用饭,大理寺便派了人,几经周转,把消息传进了宫里,说大理寺的鸣冤鼓响了。为了燕王爷的乌纱帽,宫里公公们也很卖力,先是急急忙忙跑去了政事堂,见政事堂没人,便又着急忙慌跑去了万福宫。皇上听了,叫他立刻前去处理此案。周祈安放下筷子就去了,结果一进衙门,发现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案子京兆府原已经做出了合理的判决,这老伯不服,便又来敲了大理寺的鸣冤鼓,跟周祈安诉了一下午的苦。总之,这两年击鼓鸣冤成了风尚。加上武统元年,尹家这地方恶霸的倒台,也让百姓看到了大家族犯事,也是会被惩处的,法制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推行。只可惜,这大汉还不清楚,皇上已经驾崩了。皇上驾崩了,皇上又推又拉,拉扯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切,都将迅速地开倒车,跌到山底轰然坍塌!那大汉又问道:“姓王又怎么了,根基粗壮又有多粗壮?莫非皇后娘娘是你姑姑?太子妃是你妹妹?”“有多粗壮?”钟老板撇嘴一笑,慢条斯理道,“大概也就是……像是这样的小喽啰,今日便是死在这儿,也没有人能奈我如何,能奈这钱八来如何。”说着,他“啪—”地松了狗链。藏獒早已迫不及待,如同饿兽,“汪汪汪”狂吠着冲上了楼梯,很快便跑上了三楼。这恶犬太过凶悍,围观人群纷纷作鸟兽散。可那大汉却不跑,眼看藏獒要扑上来,他一个前踢腿,便稳准狠地踹在了藏獒的下巴颏下。藏獒被踹中了命门,直接飞出去老远,倒在地上,呼吸也登时变得孱弱。周祈安心道不妙,这大汉要完了。围观到此,周祈安几乎可以断定,这钱八来的王老板绝非王瓒,而大概是太原王氏支系中的某一个大家族,兴许跟王姃月还真关系不远,否则又怎敢如此嚣张?只是这酒楼的布局与运营,又怎会与他设想中的如此一致?他想不通,一想便感到头痛欲裂,甚至是毛骨悚然。他感到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酒楼若不是卫吉开的,他这一路摸索过来的线索便全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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