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幺六边将路边拾着的细棍沿着门缝插进去边说:“……现在想来或许有夸大的成分,毕竟……尊上惯会写故事。”不过善毒这事到无需编造,魔族人尽皆知。所以尊上向来叫他少吃合婆婆给的东西,没别的意思,只忧心她年纪大了手上失了轻重,下错药。白皑替他扶着门,边问:“说起来,淮清,你们都认识?”“……不认识,那年头我还没出生,不过……还挺有名的,那册书在凡间销量也不错……”“魔族与凡间通商?”“嗯……啊,开了。”咔哒一下,门闩被顶开,大门终是开了。推门而入,正值晌午,阳光直直打在院里,歪在躺椅上的背影逆着光,照得白皑恍惚。走近看,亦是个上了些年纪的魔族,眉眼与弓幺六有些形似,双目紧闭,双手交叠在腹部,已然失了生气。弓幺六见着那张脸,死鱼眼一动未动,却是不说话了。白皑很难说那场面像什么,生离死别,人生大事,瞧着却意外有些安详。“别愣了……搭把手……”幺六戳了白皑几下。“哦,好,做什么?”“抬一下。”“……”白皑迟疑一会儿,还是把袖子往上卷了几下,上手抬那弓一五的尸身,一个抱头,一个抬腿,一起将身体放到地上铺开的布上。随意裹几下便背上,稳稳当当,背上背着尸体,怀里抱着包裹,白皑看着那人形的包袱只觉瘆得慌,弓幺六倒习以为常。“……阁下常做这种事?”“不对吗?”幺六不解,“魔族消亡后,肉身归于血池,命烛还于天地,这是再重要不过的事……”虽然大战后尊上让他将战场上捡到的什么都往里头扔,那血池里保不齐泡了点别的东西,不过总归是大差不差的。这是很要紧的活,只有心腹才得机会做的。弓幺六还记得开始时屠介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干,保不齐之后能坐上我这位置。他这样说。……虽有言说“入乡随俗”,但一下到这种程度,白皑多少有些吃不消。罢了,毕竟民风有异,以常理衡量反而有失偏颇。就这样说服自己,看幺六背上的包袱歪了还不时上去扶一扶,手掌触及身体,并未凉透,许是午后阳光过分强烈,透过布包仍有丝丝温度。收回手后,白皑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我记得……尊上的话本里有一个故事……”弓幺六将布条环在肩头,系了个结,睨了白皑一眼:“什么?”“是个关于盆奶奶的故事……”一个叫盆奶奶的爱种花的老婆婆,年轻时与爱人历经艰险,寻得珍惜花种……“可惜爱人在返程中意外离世,盆奶奶最后只能独自看着满院的花……”弓幺六没回头,往前走:“我知道这个故事,那时尊上刚写出来时还让我拿来给合婆婆看过。”“婆婆说什么?”“她说……那花一定很漂亮。”“忘记就是忘记了,想不起来的。”白皑噤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到血池的路分外漫长,两人身上还带了东西,不便乘载具,还得仰仗脚力。魔界温度本就比外头低不少,就算今日天气不错,日头大盛,也能感到丝丝凉意。不过愈靠近血池附近,光线便愈发黯淡,白晃晃的天浮起几团黑雾,在城中偶尔掠过天际的鸟雀亦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也愈发燥热。白皑莫名惴惴不安。“快到了……”弓幺六抹了把额角的汗珠。随着一道缓坡接近,沿坡爬上去,一道浅浅的池子现于眼前,腥气裹着热气扑面而来,白皑赶忙捂紧口鼻。血池,池如其名,内里净是血色液体,源源不断的小泡自内里浮出,于池面炸裂,偶尔溅起几滴血落在岩壁上,留下暗色痕迹,日积月累,结作一块黑岩。白皑想起来弓幺六撒在包裹上用作路引的暗色粉末。多半就是此物。池中心一座浮起的石台,刻纹精细,很是考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中间挖下去一块圆形凹槽,源源不断的血液自其中涌出,满溢出来再汇至脚下池中。“嗵——碰——”弓幺六解了包裹就往下扔,池子不深,暗红的液体还未没过尸身,落地一声闷响,吓得白皑心里一跳。“呼噜,呼噜……”过了一会儿,池里生出密密麻麻血色的细丝,活过来似的,缠住那具身体,一点一点,将它吞吃下去。尸体没入血池。最后浮出一个大泡,“啪”一声碎裂,宛如巨兽餍足的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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