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徵和段知妘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都只顾惊异地抬头看着。巫医没有
听明白梁芸姑的话,于是梁芸姑急切地敲了敲自己的牙齿,巫医便恍然地“啊”了一声,说了个词语,明绰听明白了,黑色。死者的牙齿会发黑。
她不知道母后去世以后牙齿是什么样子。谢太后是梁女史一个人收殓的,为她重新梳头,化妆。明绰最后一次见到母后的遗容,就已经是她躺在棺椁里,身着袆衣,端庄秀美,宛若生时。所以她现在只能茫然地看着梁芸姑松开了巫医,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突然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明绰上去一把扶住,就要整个人摔到地上。
段知妘皱起眉:“这是怎么了?”
“没事,”梁芸姑努力站稳,朝她行礼,“奴婢没事,一时有些头晕……”
她的手极其用力地掐在明绰的手臂上,掐得她发痛。段知妘又说了什么,明绰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乌兰徵也在问那巫医的话,他们说的是明绰听不懂的语言。太多的声音一起涌进明绰的耳朵,却连一个有意义的词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声音,尖锐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听见,如鸟喙一般,在她心口猛啄去了一块肉。
害死母后的,不是萧盈。
第53章
巫医也不好说这铅粉是不是害了叱云额雅,比起她喝下去的那碗虎狼之药,缓慢累积的铅毒似乎显得不值一提。更何况,乌兰徵很明显没有要处置萧夫人的意思。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齐木格已悻悻而归,乌兰徵要不了了之,段太后亦无话可说。
当天晚上,叱云额雅终于醒转,但并没有清醒多久便再次失去了意识。贴身伺候她的宫人已被太后严刑打伤,明绰调了从建康跟来的汉人宫女来照料,第二天一早,又去请来了乌兰徵身边的巫医。她来了也不开药施针,反而焚烧了一些味道古怪的东西,拿小刀割破手心,将血滴在焰中,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最后给了明绰一句毫不留情的宣判,“救不活”。明绰将她送走,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嗤之以鼻。
她由此怀疑巫医说的所谓铅毒,但段太后似乎已经深信不疑,不仅将明绰曾送给她的全都扔了,还将其他得过明绰赠礼的嫔妃宫中也搜刮一遍,派人一起烧毁。粉妆难得,加起来的分量也不算多,但一烧之下,似乎毒性更剧,可怜那奉命焚烧的宫人没两天竟死了。
消息传来,明绰这才不得不信,心中便更加恐惧,怕叱云额雅也让巫医说中。于是不计代价地给她灌人参,非要从阎王手里把她的朋友抢回来。
叱云额雅还真的争了口气,躺了三四天,一度高热到抽搐,竟也醒了过来,能撑着坐在床上听明绰讲完那天发生的事了。听到丞相进宫,想诬陷是明绰害了她时,紧张地一把攥紧她的手;再听到明绰说乌兰徵的那些话时,她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虚弱地笑了笑,似是佩服得很,最后又垂下眼睛,很轻地说了一句:“你这样说,可汗会伤心的。”
明绰把被子沿着她身侧掖掖好,不想说什么。
“可汗刚出生就被带离了生母身边,很可怜的。普达惹大可敦说是照料,其实是监视和控制,管教极严,动辄杖责……”叱云额雅喘了两下,只说了这两句,已耗去了她不少力气,但她似是十分为乌兰徵委屈,一定要辩白给明绰听似的,“为了控制大可汗,普达惹大可敦也不让做阿耶的见他,更没有人敢告诉他生母是谁。他虽一出生就被定好了要承继汗位,但其实和孤儿没什么区别……一直到普达惹大可敦死了,他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明绰心疼不已:“你别说话了。”
但叱云额雅还在往下说:“贺儿大可敦虽然疼他,但懦弱胆小,事事都听普达惹氏的,连她死了也不敢违逆……一直到贺儿大可敦不在了,可汗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你拿他生母的事情说他,他一定,一定……”
叱云额雅看起来难过得要落泪了,明绰心中却无半分同情,只想着乌兰徵自己都承受了这恶法之害,却还想要加诸到自己的妃嫔身上,简直罪加一等。但看着叱云额雅的表情,又只好放软了声气:“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下次跟他道歉,好么?”
叱云额雅便往后躺了躺,看着明绰,想了一会儿,又捏了捏明绰的手,朝她笑了笑。明绰也笑了笑,眼中却突然一酸,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事事都替他想,也不替自己想想?”
“我这不就是替自己想了么?”叱云额雅睁大眼睛,然后眼神又黯淡下去,小声道,“这次可汗没有惩罚我,惩罚我阿耶,已经很好、很好了。”
明绰心如刀割,突然伏到床边,小声地哭了出来。叱云额雅便把手搭到了她的后脑,轻轻地摸她的头发。明绰抬起头看她,叱云额雅便哀求似的:“你别骂我啦。”
她知道明绰在想什么,又在克制着没说出来什么。乌兰徵到今天也没有再来看过她一眼,明绰替她不值得,又不忍心说出来让她伤心。也许从一开始,乌兰徵选中她就是因为她是那个可以被牺牲的人,根本也没有多喜欢。这一点,叱云额雅心里也是想过的,但她不好意思对明绰说实话。
她的朋友是很尊贵的公主,又聪明,又骄傲,想必是不会像她一样傻的。叱云额雅说如果可汗不喜欢她了,她就也去找别的男人。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总觉得这样说的话,才更配得上做明绰的朋友。
她看出来了,可汗喜欢明绰,但明绰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额雅以为自己会嫉妒,但是她躺在这里,心中却只有一种充满了哀伤的羡慕。
明绰伸出手,替她擦了擦颊边的眼泪,突然道:“我明白。”她垂下头,克制着什么,嘴唇颤得很剧烈,“我心里也有过一个人。”
叱云额雅笑了,眼神和曾经同样的狡黠,小声道:“我知道。他姓袁,是不是?”
明绰含着泪笑了一声,肯定是乌兰徵告诉她的。但她没有反驳什么,就这样往下说:“他也是很小就被带离了母亲身边——虽然后来他母亲还是来他身边了,但是他们不能相认……”
叱云额雅睁大眼睛:“为什么?”
“就……”明绰愣了一下,编不出来理由,只好敷衍过去,“就是不能嘛。一直到他母亲不在了,他才第一次叫了她一声阿娘。”
明绰没想到仅仅是这样简单的转述都会让她哭得这样厉害,叱云额雅看着她,眼中满是同情。明绰突然想起额雅方才说乌兰徵被普达惹氏杖责那一句,也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一股攀比似的心理,突然道,“他从小也要被太尉拿戒尺打手心,他身体又不好,还总是过得提心吊胆……”
叱云额雅茫然地张了张嘴。袁家她知道,不是荆州那个吗?为什么明绰连人家小时候的事情都知道?袁家的儿子怎么会被太尉打手心?可是看明绰突然哭得这么伤心,只好笨拙地拍拍她的手背,又摸摸她的脸:“你,你别哭呀……”
但明绰根本停不下来。她已经压了好几天,不让自己去想。那烧铅粉的宫人被毒死之后,梁芸姑只是铁青着脸把所有的粉妆都扔了,明绰想跟她谈一谈此事,她也只是硬邦邦地说,未必就不是他。可是这话站不住脚,谢拂
霜最早开始出现头风和腹痛等等症状的时候,萧盈还是个懵懂小儿。但突然没有了一个可以责怪的人,梁芸姑只能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她没有早日发现?为什么谢拂霜痛苦了这么多年,她就是想不到问题出在这铅粉上呢?她没有办法接受此事,所以明绰也不敢跟她谈,只能一心扑在额雅身上。可是晚上辗转反侧,还是一遍遍泪湿了枕席。
额雅的心思她何尝不懂?她也曾经一心地站在萧盈那边,忧他所忧,痛他所痛。母后的死是当头一棒,她以为自己是幡然醒悟,从此不必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如今她怎么好像又错了?乌兰人虎视眈眈,不肯见容,段太后另有打算,不可深信,乌兰徵又如此不堪托付……她怎么会把自己推到了这般境地?
叱云额雅躺在那里,虚弱地朝她张开了手臂。明绰爬到床上,依偎进了她怀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叱云额雅的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不由叹了口气:“你这样喜欢他,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明绰闭上眼睛:“因为我错怪了他。”
叱云额雅非常惋惜地叹了一声,于是她也明白了,一切都太晚了。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朋友,无限同情地说:“你也好可怜。”
明绰想笑,但又没忍住出了哭腔:“是谁去了半条命躺在这里啊?”
于是叱云额雅便叹息似的:“我也可怜。”
明绰不说话,眼泪都流在额雅的颈窝里,腻腻地黏住少女的头发。
叱云额雅又道:“明绰,你对我真好。”
明绰在她颈窝里摇摇头,心中一阵酸软。叱云额雅才是在长安对她最好的人,不从她身上求什么,就只是单纯地用一片善意对待她。
明绰祈求似的:“你要好起来。”
叱云额雅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看起来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于是明绰也不再跟她说话了。可是她要走的时候,叱云额雅却突然很依恋地抓住了她的手,问她能不能就在这儿睡。明绰便没有多想,吹熄了灯,躺在了她身边。
后来她想,也许那时额雅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才不想自己一个人。
在喝下了那碗药的第七天,叱云额雅再也没有醒过来。明绰在深夜被她的高热和寒颤惊醒,已经来不及再去叫人。她走得非常急,没有留下一句话。太后派人封赏收殓,但本人没有再出现在长秋殿。就在同一天,明绰得知斛律氏还是被无声无息地处死了,跟她一起遭了难的还有连夫人。原来那个堕胎的方子是连夫人给的。
从那一天起,长秋殿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明绰知道深宫里的寂静意味着什么。以强硬得罪齐木格没有什么,但她不该那样顶撞太后。太后在她身上看到了强大的同盟,也看到了潜在的对手。但无论她看到的是什么人,这个人都当着她的面羞辱了大燕的可汗。
皇权终究是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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