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绰并没有要追究那件事。齐木格膝下无子,就那么三个女儿,豪尔特是唯一还没出嫁的,是齐木格的心头肉,此事所有人都知道。他喝多了酒,随口一说罢了,乌兰徵又不是那种多疑寡恩的皇帝。明绰虽然在齐木格面前威胁要写信告状,也跟萧典这么承诺过,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儿写在信里,乌兰徵根本就不会当回事。
萧典口口声声说齐木格有反心,明绰还想再添把火,把齐木格的“反心”再养得更明显一些,等乌兰徵回来自己看看。
只有为君者真的起了忌惮之心的时候,酒桌上的戏言才不再是戏言。
只可惜齐木格比贺儿薄有脑子得多。如今丞相戒备非常,已停了府中的宴饮玩乐,甚至都不怎么上朝与萧典打照面,颇有暂避风头的意思。
另一个一直还没上朝的是温峻,他的腿被丞相府兵伤及了骨头,确实是不好动弹。明绰暂时不能处置丞相,虽然知道温峻多半不会在心中怀怨,但温峻的名声和人缘都好,明绰唯恐其他汉臣替他不平,于是特地抽了个时间,亲自上了一趟门。
明绰没打算摆皇后的架子,带的人很少,也没提前通报。直到皇后到门前了温峻才知道,拄着拐就出来迎了。他府中比起丞相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两年虽然官大了,住的地方还是小,下人也没几个,所以温峻十分羞窘,一直向皇后告罪,怕怠慢了。
“真的不怠慢……”明绰哭笑不得,不知说了第几次,“温大人快坐下吧!”
温峻只好红着脸坐下,他行动不便,还是梁芸姑搭了把手才扶着坐稳。他会客的地方就是书房,明绰环视了一圈,发现她从建康带来的那些书竟有一大半都在他这里了。纸书都还算是新的,更多的是旧竹简,堆满了架子。桌上还有摊开的一卷纸,砚中仍有新墨,笔架在砚台边,羊毫仍湿。明绰便一笑:“看来是我扰了温大人做学问。”
“皇后真是折煞臣……”
“大人在写什么?”
“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温峻有些不好意思,“臣得了一块拓印,是从闾久须氏王陵中的墙壁上拓下来的——哦,闾久须氏就是……”
明绰接了话:“乌兰先祖。我知道。”
温峻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皇后博学。”
“是温大人那本《西海志异》写得好。”
温峻脸上更现喜色:“原来皇后读过……唉,多年前的疏浅之作,让皇后见笑。”
“你接着说那块拓印,写了什么?”明绰顿了顿,又道,“西海人不是没有文字吗?”
“没有太成型的文字,”温峻解释道,“但是王陵之中,总还是有些简单的图样记叙先王功绩,就是晦涩难懂,后人已经看不明白了……臣也就是好奇,不过瞎猜自娱。”
明绰不禁哑然失笑,她还以为温峻定然过得愁云惨雾,没想到他忙里偷闲,还能自娱。国家打仗,丞相擅权,太后移情,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比不上死人坟墓里墙上语焉不详的图样。
“温大人光风霁月,”明绰由衷地叹了口气,“我该学一学。”
“臣不敢。”
二人正说话,却听书架后面突然传来“啪”的一声,一卷旧竹简摔到了地上。明绰原本还没多心,偏偏有只手立刻伸出来,把竹简捡回去了。明绰马上转头看向温峻,他也是表情尴尬,半点藏不住心绪。
于是明绰就明白了:“冯先生,出来吧。”
书房里一阵静默,温峻动了动,但明绰抬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不过顷刻,冯濂之果然从藏身的书架后走了出来,向皇后磕头行礼:“草民见过皇后。”
“冯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温峻赶紧请罪:“皇后恕罪,是臣请他过府一同参详那张拓片。臣……”
明绰打断他,又问冯濂之:“那你躲什么?”
冯濂之低着头,只道:“草民卑贱,不敢污了皇后的眼。”
明绰低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冯濂之始终没有抬头。温峻已经伸手去够他的拐,想站起来替他求情,但明绰只道:“那就一起坐下吧,也跟我讲讲,那拓片上到底都说了什么。”
冯濂之一惊,没忍住抬头看了明绰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应了一声:“是。”
实际上那拓片讲了什么,他们俩也没参详出来。三人边喝茶边聊,倒有一半时间是明绰在旁敲侧击地问冯濂之的身世。他祖籍在凉州,十三岁时,家乡被乌兰人劫掠,父亲被杀,他与母亲都被掳回了西海做奴隶。后来乌兰郁弗一路打进汉人的地盘,要权贵们学汉话,齐木格学不会,也不肯学,便从羊圈里把他挑了出来,带到了长安。
明绰一听就明白了,冯濂之谈吐得体,当初被齐木格带到御前,面对乌兰徵也没有畏缩之意,从十三岁起就做了乌兰人的奴隶,如今还能与温峻交游论学,这份学识气度,想来遭难之前也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当年是我轻慢了冯先生,”明绰举了茶杯代酒,“先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冯濂之仓皇跪地,忙道:“草民不敢!”
明绰伸手欲扶,冯濂之不敢沾她,跪在地上缩了几步,明绰只好收回手:“先生起来吧。”
冯濂之犹豫片刻才起了身,一张脸煞白,耳朵尖却红得要滴血,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情绪,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那你母亲如今可好?”
冯濂之垂头:“家母不耐劳苦,早就去世了……”
“可还有亲人在世?”
冯濂之还
是摇摇头,明绰不确定这是“没有”,还是他也不知道。
“凉州如今也在大燕治下,”明绰想了想,“已太平多年了,冯先生可有回乡寻过亲?”
冯濂之苦笑了一声,只道:“草民这条命是丞相给的。”
言下之意,便是齐木格不放他走了。明绰眉毛一扬,与温峻对视了一眼,只见温峻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与冯濂之结交,自然知道两人立场不和。但实在意气相投,像遇到闾久须氏拓片这种事,实在也没有旁人可以一起参详,温峻一向都是不提丞相。但如今话已提到了丞相,冯濂之自己也知道不能久留了,执意告辞请退。温峻也没留他,等他一走,忙向皇后告罪。
明绰并不生气,只是反问他:“温大人何罪之有?”
“臣与冯濂之结交,纯为学术之故……皇后明鉴,臣绝无与丞相攀附之心!”
“我知道。”明绰敛了敛袖子,也起了身,“你要是有那个心,也不会被人打断腿了。”
温峻跪在地上:“皇后放心,臣不会再见他了。”
“这又是何必?”明绰笑了笑,“知己难得啊,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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