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两天,陈缙就上奏了,结论跟廷尉一模一样,无罪。
楚氏的尸体从外面看没有太明显的异样。中毒一般有齿甲发黑、面色青紫,或是血凝不涨、腹胀如鼓等等迹象,但楚氏这个样子,哪个仵作都断不了这到底是不是中毒。楚培若还是一口咬定女儿是被人投了毒,那陈缙就要剖腹查验,看楚氏最后吃了什么东西。
但楚家人一听说要损毁遗体,说什么也不干。楚培本以为陈缙是帮他的,没想到御史中丞谁也不帮,就想把案子查清楚。他现在觉得陈缙也不是好人,甚至还集结了执金吾卫中几个要好的军侯,要去廷尉府抢女儿的尸身。
陈缙没法子,只好把廷尉当时的结论重新写一遍,原样送了上来。陛下召楚培进宫,把两份定谳都甩他面前,楚培再无话说,只求能将女儿带回去好好安葬。
袁綦当天就被放回了家。
然而此事真正引起的风暴,是从结案之后开始的。
楚氏的尸身被领回去之后,崔挺瞧着楚培伤心,陪他喝了几杯,不小心多嘴,说出了崔庆英告诉他的一桩秘事——姜逯,就是袁綦为了长公主争风吃醋,一剑捅死的。
到这个份上,长公主与袁綦的私情就算被彻底坐实了。一时悠悠众口,连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奸夫□□逼死原配的故事,袁綦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谢聿第一个上奏,主张赶紧将长公主下嫁袁綦,以保全皇家的颜面。明绰在含清宫与舅舅据理力争,这样不就是验证了“奸夫□□逼死原配”吗?到底保全了哪门子的皇家颜面?但是谢聿根本不听,就只认定一个道理,通奸既已人尽皆知,只有成婚,才能从礼法上挽救一二。
朝中和他一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桓廊,王勤,陈缙……三台诸部,凡是说得上话的,都不用袁增去鼓动,众口一词,劝陛下尽快为东乡公主指婚。连谢星娥挺着快临产的肚子都来劝,好像大雍的礼法道统,纲常伦理,国之正道……尽系明绰一身。
这么不歇气地闹了几天,含清宫传出消息,陛下发了旧疾,又罢朝会了。
明绰赶去侍疾,萧盈也不怎么跟她说话。最近萧盈一直沉默得很诡异,朝臣聒噪他不理,明绰要说什么,他也是不理。明绰本以为在这件事上萧盈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现在,他的沉默也像某种惩罚。
一直陪到了第三个晚上,明绰才终于琢磨过来了,萧盈其实是在生气。只是他控制情绪已经成为了习惯,当他意识到愤怒产生的时候,就立刻抽离。但不只有急怒才伤身,他一味沉默,病虽发得不凶,却怎么也不见好。
明绰端了药来给他,一面直叹气:“戒嗔戒怒也不是这样戒的。”
萧盈没说什么,自己把药一口气喝干净。明绰坐在他床边,又道:“人总有喜怒,一味憋着,寻常人也要憋坏了。皇兄还不如发作一通,说不定好受些。”
萧盈好像终于听见她说话了,问得极其平静:“如何发作?”
明绰想了想,把手伸给了他:“都是我惹出来的事,皇兄打我吧。”
萧盈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面无表情的。然后他当真伸出了手,在明绰手上拍了一下。明绰还没怎么觉得疼,他已顺势攥住了她的手。萧盈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冬天里就凉。明绰没有挣开,拇指轻轻地在他手腕上拂了一拂,摸到了他的脉搏。
“跟我说说话吧。”明绰轻声道,“皇兄,别这样。”
萧盈看了她一会儿,手指轻轻地扣住了她的。良久,终于开了口:“袁綦那天跟朕说,你们并无苟且。但确实两情相悦。”
明绰一听就笑:“他真的敢在皇兄面前这么说吗?”
萧盈便也笑,松开了明绰的手:“诈你的。”
袁綦只说,是他痴心妄想,恋慕长公主多年。从那一晚起,萧盈就每天都在想,他是应该杀了袁綦,还是应该让明绰嫁给他。
他不是没想过给明绰指婚。当姜逯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在想,早知道就给明绰指一个驸马。至少以后公主府里只有一个人,她也不能再想着回洛阳了……但终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已经足够恨他了。
后来知道了袁綦,他又觉得,真的要指婚也不能是袁綦。她在公主府里想召幸谁就召幸谁,偏偏不去碰袁綦,萧盈就不知道应当作何感想。是她不够喜欢,还是她太喜欢了?萧盈不喜欢这种特例,他才是明绰的特例。
明绰看出他在生气,猜对了,但理由却想错了。朝臣们在吵什么,萧盈根本没往心里去。礼法?他的存在就是对礼法最大的践踏,太极殿上每一声的万岁,每一次的朝拜,都是对礼法的反复鞭尸。他不过是弄死了一个姜逯,袁增怎么还以为他是真的忌惮什么礼法。
……但想到袁增,萧盈也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不应该说那句“只要原配尚在,就是辱没了长公主”。那样的话,楚氏也许还能活。萧盈并不在乎这个陌生女人的死活,但他不喜欢看见明绰哭得那样伤心。
那天晚上他去上阳宫看了明绰。她已经睡下了,只是睡得也不踏实,旁边还有太医开的安神茶。敬漪澜跟他解释,说长公主是因为跟楚氏交情好才这样伤心……萧盈没有跟她说其实他知道,那年盂兰盆会明绰就是和楚氏一起去的。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既然明绰心里有袁綦,怎么还会和他的夫人这么亲近呢?就像他到今天也不明白明绰怎么会和敬漪澜这样要好。不过明绰回来以后跟谁都挺好的,萧盈都有点儿跟不上认她身边的人了。萧盈跟敬漪澜没话找话,说她小的时候没有这么多朋友的。敬漪澜似是很意外,觉得长公主不像是那样的人。
“她谁的闲事都肯管,谁的头都敢出。”敬漪澜笑了笑,“怎么会没人跟她玩?”
萧
盈转头看着她,突然如遭电击。
不错,是他记得不对。十岁以前明绰有很多玩伴的,但萧盈只有她。是他恳求她来相伴,所以她选择了走进含清宫,选择了从此只有他的那种人生。
萧盈看着明绰在睡梦中皱紧的眉头,被迟到了近二十年的顿悟击溃。按说他早就到了心里山崩地裂,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地步,可惜那天晚上在一旁的是敬漪澜。萧盈总觉得她看出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从上阳宫离开。
任之要传轿辇,他没让,自己走回去了。一路上在想,也许他应该杀了袁增,明绰会高兴一点吗?或者他应该成全了袁綦,这样的话也许明绰会幸福——但是那就遂了袁增的意。不然就这样,他应该废去袁綦的全部职务,让他像那些男宠一样,进公主府伺候,让袁增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者,他应该现在就派人去洛阳,把乌兰晔那个小子绑回建康,摁着他的头让他保证从此不会再伤明绰的心。让段氏赢好了。让乌兰徵死不瞑目好了。萧盈才不在乎。
他要疯了。萧盈回到含清宫,在暗夜里无声地静坐,心里只是想,也许他最后不是死于心脉的损耗,而是死于无人得知的癫狂。
明绰让他放下,萧盈对天发誓,他真的放下了。这么多年她嫁给了别人,他也一样好好地过下来了,他甚至接受了公主府那些男宠——姜逯!他甚至接受了姜逯的存在。如果不是他非要提及袁綦的话,他不会死的。
但他放下的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头会伺机扑杀的猛兽。一旦他重新看见她,它就会扑上来。但不是每一次,就是这样萧盈才觉得可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次见到明绰的时候就会突然被重新袭倒。上一次他平静地跟明绰讨论了他即将出世的孩子,这一次他突然想起来明绰二十年前就爱过他。
那天晚上打断他思绪的是任之的声音,桓皋已经奉命把袁綦送进宫来了。萧盈在一瞬间突然打定了主意,他只想让明绰幸福。如果袁綦是那个能让明绰幸福的人,好,那他可以装作不知道袁增玩弄的这些手段。
但当袁綦真的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萧盈还是无法控制地起了杀心。
袁綦说他恋慕她多年。多年是几年?有他的爱漫长吗?只消一个通奸的罪名,满朝文武就都嚷着要他们成亲。他呢?
萧盈倒是想让明绰说说看,这种愤怒要如何发作。
“皇兄,”他沉默得太久了,明绰又叫了他一遍,“想什么呢?”
萧盈突然问她:“要么我给你和袁綦赐婚,要么我就杀了他,如何?”
明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端着他喝完的空碗转身就走。萧盈半躺在床上,看见她的身影隐到了罗帐后,在外面拣了一碟她爱吃的蜜饯干果,一边说:“杀什么杀,跟袁煦半辈子的交情不要了?”
萧盈默然,明绰捧着干果碟重新走回他床边,坐下来睨了他一眼:“皇兄,你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萧盈轻轻眯了眯眼睛,倒也没反驳什么。其实袁煦现在也越来越像他的臣子而非朋友,但萧盈认可明绰说的,若说他曾拥有过一个无限接近朋友的人,就是十六岁的袁煦。
萧盈突然问:“你当年为何那么讨厌他?”——为什么现在又爱上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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