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我和桓姐姐当年不一样。”
那时候桓宜华还很年轻,她第一次怀孕,难免害怕无措。又是执意嫁给了家里不同意的人,当年桓殷仍在世,虽然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但是总摆脸色。桓宜华的父亲是几个兄弟里最没出息的,哪里敢违逆了当年桓大将军的心意。所以连桓宜华有了身孕,她母亲都没敢来袁府照料。
但更重要的是,桓宜华当年一心爱着丈夫,所以才那样希望他在身边,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
明绰特别理解这种情绪,当年怀着晔儿的时候,她也是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乌兰徵。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找不到那种相似的心情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更爱乌兰徵一点,还是年纪渐长,就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无措了。她对袁綦有过强烈的愤怒和歉疚,也有过缱绻的依恋,甚至是阴暗的毁灭欲,此刻好像都淡了。就是觉得他离开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当年乌兰徵也已经证明了男人没有什么用。比起袁綦,她更想要桓宜华和敬漪澜的陪伴。
“照顾我的人有这么多,”明绰放下了枣泥糕,“你也看见了,太医都来了,桓姐姐都几天没回去了……放心吧。”
嘴上说的是要袁綦放心,但袁綦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那份不动声色的推拒。袁綦
轻轻皱了眉头,想握她的手,但是明绰好巧不巧地把手从桌上收了回去,交错着拍了拍,把指间沾的枣泥糕碎屑拍掉。
袁綦的手有些尴尬地留在桌上,半晌,轻声说了一句:“从前是我对不起你。”
明绰像是压根没听见这句话,捻了捻指尖,还是觉得有点儿黏黏的。她不知道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她也对不起他。她就是厌倦了这种彼此的亏欠,怨恨和折磨,才希望他离开的啊。
袁綦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终于把手放了回去,良久,又问了她一句:“若我奉旨出征,还能回来吗?”
明绰眉间一跳,马上“嘶”了一声:“你说什么——”
“回到这里,”袁綦补了一句,“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明绰一时没有作声,于是袁綦便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自嘲似的笑了笑,站起来,轻声道:“你休息吧。”
他转过身要走,明绰一直沉默着,看他走到门口了,只觉得有什么活物突然从她胸口伸出来,狠狠捅了她的喉咙一下,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已经站起来脱口而出:“仲宁!”
袁綦转过来,看着她。
要平安回来。我和孩子会等你。我要以前那个少将军回来。好几句话同时在明绰舌尖上滚过去,但她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袁綦还是看着她,然后他突然往回走了几步,一下子把明绰搂进了怀里。他抱得好紧,恨不得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明绰被他抱得快要喘不上气,两只手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腰,被迫仰起了脸,一行眼泪无声地滑下来,迅速落进她的鬓发里,没有被袁綦发现。
第二日,圣旨便下达。复袁綦为骠骑将军,敕封镇南将军兼都督益州军事。桓湛与谢运皆受召回京,不日,兵发西南。
第156章
建康一入冬,萧盈就又病了。
现在明绰怀着身子,萧盈就没让她进宫来,怕过了病气给她。倒是萧秧现在长大懂事,知道主动地去含清宫里侍疾。侍候了没几天,含清宫里便突然单独召见了袁煦。召见了又没什么事儿要议,就是跟他拉扯些家常,谈论儿女,把袁煦说得一头雾水,诚惶诚恐。
萧盈也是好多年没有跟袁煦这样不论君臣了,迂回了半天,才总算把话说出来——儿子求到他跟前了,想娶袁家的大姑娘。
萧盈对袁韶音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她刚出生的时候,袁煦奉了皇命一直在荆州驻守,萧盈就觉得有些亏欠了桓宜华。他也知道桓殷小气,桓家不肯来照看,那会儿就特意出过几次宫,让桓湛陪着去看过她们母女——他比袁煦还更早抱过袁韶音呢。
后来他自己有了玉含,就一直想着让袁韶音进宫来陪着他的女儿,就像袁煦当年陪伴过他一样。但是玉含没活下来,萧盈就再也不提了。他后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袁韶音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袁煦听到这里就垂头叹气,陛下这些年已经很少提及早夭的平康公主,但那始终是他心里一道疤。当年陪他喝过的酒,流过的眼泪,仍历历在目。
两人说到这会儿才终于不像是君臣之间的奏对。萧盈跟袁煦说了实话,他没马上答应儿子,就是还想给袁煦一个拒绝的机会——毕竟,秧儿多少还是有些不正常的,他不想一道旨意下来,毁了韶音一辈子。
萧盈都这么说了,袁煦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萧盈却只是笑着摆摆手,让他回家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再来答复。
“你夫人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萧盈跟他开玩笑,“韶音是她的心尖上的肉,你要是问都不问她,她可跟你没完。”
袁煦似是抱怨:“宜华现在整天都在公主府,臣也得见得着她。”
萧盈微怔,随即也笑了笑:“她做大嫂也够尽心了。”
就为着这句话,年前陛下突然又给了桓宜华封赏。当年谢太后谋反之时,她以家书为陛下筹谋,因救驾有功,已赚了个诰命在身。如今萧盈又加封了她一个“清河君夫人”,赐食邑清河县,是她一人独享,与她丈夫无关。朝中所有官眷,没有一个人有她这份殊荣。
旨意下得很突然,但明绰一听就明白了。萧盈这是软着来,先讨好桓宜华。皇兄这个人吧,他想让别人不舒服的时候,能把人磨死,可他愿意讲情面的时候,又当真事无巨细,如春风化雨。
别人可能还不明白,但袁增已是明白了。陛下摆出这样的姿态,还不是为了平阳王吗?看陛下不动声色的,其实拳拳爱子之心,还是掩不住啊。袁增琢磨了半天,又觉得平阳王也未必就不能承继大统——退一步来讲,就算平阳王当真心智不全,那对袁家来说,不是更好掌控吗?若是日后萧稷登位,便宜的是他谢聿啊,对袁家有什么好处?
他上次回来,已经在特意在孙女面前试探了一回。袁韶音哪里藏得住事儿,早让他都看在眼里了。既然如此,袁增便把桓宜华叫来,以完全不容推拒的口吻,让她准备送女儿出嫁。
桓宜华对此的回应是带着女儿一起搬进了公主府,只说她做大嫂的,要照顾着弟媳的胎。
她知道女儿心里有萧秧,也知道陛下是给她颜面,她不能不知好歹。可是她也看出了袁增的心思,她就是不愿意让女儿卷入夺嫡之争,不愿意让她成为袁家攀至权力顶峰的另一块砖。
袁韶音不懂母亲的心,跟她闹起了脾气。明绰看在眼里,也无从劝起。桓宜华这样的态度,弄得敬漪澜也十分尴尬,甚至对儿子发了火,质问他为什么自作主张去求了父皇。明绰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一时也是愁云惨雾。
转眼僵持到了年下,今年萧盈病得反复,年节的宫宴都取消了,就没让长公主进宫。明绰本是要在公主府简单办一席就罢了,可是袁识亲自上了门,来请母亲、婶娘和姐姐回家过年去。
这还是明绰头一年上袁府过年。因陛下疼爱,长公主虽下嫁袁家,但连家翁家婆都没来拜会过。刘氏见了她战战兢兢,先给她磕头行礼。
“夫人快起来……”明绰嘴上客气,但不肯改口称“母亲”——她也从来没有对袁增改过口。刘氏神情一下子十分古怪,别别扭扭地抿着唇,不发一言。
袁增只当没看见夫人的脸色,请长公主坐了上首。这本是应当的,但明绰做不到像他一样只当没看见刘氏的脸色,还是礼让了一番,仍让袁增居首,她陪坐次席。然后是袁煦夫妇陪坐,袁韶音被打发去
跟年纪尚幼的弟弟们一块儿坐了,唯有袁识作为长孙能够列席。
明绰瞧了一眼,在席上布菜伺候的,都是袁增和袁煦父子两个的妾室。
宴上举杯,自然又是先关心明绰腹中的孩子,再议论一番西南前线。袁綦刚到前线,尚未有大捷传回。调配军需,统筹全境的兵力,都是大将军的职责,袁增自然最了解情况,他对此战并不太担心,安慰明绰说,孩子落地前后,袁綦说不定就能回来了。
明绰淡淡笑了笑,只道:“经此一役,皇兄定要重整益州边防。既然命仲宁都督益州军事,那与雅隆接壤的三郡二十六县,多少百姓的性命都在他肩上,何必要他急着回来?”
“是,”袁增朝她轻轻颔首,“长公主胸中有丘壑,果然识大体。”
明绰刚要再跟他客套两句,就听见身侧突然传来了一声异动。她转过头去,只见桓宜华手里的酒杯突然倒了,一个侍妾打扮的人正在给她擦衣上的酒液。但桓宜华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完全不想那女子碰她,只是不好在这个场合下发作。
那侍妾马上跪了下来,连声道:“夫人饶了我!夫人饶了我!”
明绰微微皱了眉。苻氏和李氏她都认得,所以刚才她还以为这是袁增新纳的妾室。但是看桓宜华这个脸色,她心里突然又想起不久前听见袁韶音说的那句话,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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