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整个京城人人自危。
就连首辅刘大人,都向陛下进谏了再度南迁的奏章。
大梁已经因为北戎的进攻南迁了一次了,若是再南迁第二次,岂非是灭自己志气涨夷族威风?动物断掉脊梁会死,王朝断掉脊梁会亡,而民族若是断掉脊梁,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别人赶到角落里苟延残喘,然后用屠刀一点一点放掉血液,直到薪尽火灭。
就在举国一筹莫展之际。
是裴琚。
是当时尚未加冠,年仅十五岁的宁都王世子裴琚,千里奔袭直抵雍都,带领雍都军民百姓一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守城三日,歼灭敌军三万七千。
他守住了大梁在乌苏江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不仅给足了西林、东襄、雁门、彰武等地守备军回防时间,还为数万江北百姓夺来了至关重要的回迁路线,因他而逃生的大梁人不计其数。
虽然最后雍都城还是破了。
城破之日,戎国小王子的红缨枪正好投中裴琚的心脏。
“那枪足足有这么粗!”有个武将公子没听着前边的话,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三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守城之战,他凑了进来比划着手舞足蹈地道,“直直穿过了他的心脏,世子近乎绝了气息,按理来说必死无疑!可就在某一日,世子突然就苏醒了过来,伤势奇迹般好转,如今不仅没死,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这是上天的庇佑!这是神迹!”
裴琚揪了书报两角,团成纸球,塞进了自己耳朵里。
可这声音仍旧细碎,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里。
朱六郎的表兄不屑地冷哼一声。
但他不敢跟那武将正面交锋,只躲在角落里跟志同道合的几个人嘀咕着:“他们那些弄刀弄枪的就爱夸大了说,左不过那枪没击中要害,又或者卡在铠甲上下不来,这世上哪有心口被捅了个大窟窿还能活下来的人?吹得严重些好多赚点军功罢了!”
虫鸣一般谈论他的声音滔滔不绝,令裴琚有些烦躁。
他裹着锦被翻了个身,胸膛衣襟露了条缝隙出来,隐约可见他心口佩着的护心镜。
这块护心镜下,的确有块腕大的疤痕。
胸口与后背相称。
阴雨连绵的天气,这两个伤疤的贯通处,还会随着雨势而隐隐作痛。
裴琚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受的伤。
在经受这强烈的贯穿伤却又奇迹般活下来后。
裴琚忘记了很多东西。
他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受的伤,也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守的城,更不记得他是怎样从那样一个惨败的战场中活下来的。
母亲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雍都战场上。
他在一间破败的女娲庙里。
庙里的女娲像掉了一半的漆,只剩了半面慈祥的笑容。
母亲说,这是一场神迹。
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伤势中活下来。
除非这是一场神迹。
竹帘被风吹动。
漏下的阳光落在魏兰蕴的侧脸上。
她只半边脸亮堂堂的。
就像漆色掉了一半的女娲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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