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瞥她,指了自己道,“旧时邻居。”“是住在朔州城西的那个”雁衡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纪云婵垂眸,将手中捂热的棋子落下。两人就此不发一言,静心凝神。棋盘上的厮杀却逐渐白热化,连来上茶的人都忍不住屏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相较于当初那一步尚且青涩的险棋,纪云婵如今的棋风明显成熟游刃许多,与雁衡追逐上下,撕咬地难舍难分。半晌,她抓住一处不明显的疏漏,落下关键一子,正是这一子,叫雁衡气势恢宏的棋子有了颓败之势。雁衡捏棋的手头一次慢了下来。纪云婵乘胜追击,紧咬不放。于是雁衡逐渐不敌,棋子被围追堵截,溃不成军,江河日下就在一息之间。他轻轻摩擦了两下手中的棋子,最终放了回去。抬眼看端正而坐的纪云婵,轻巧地说:“你赢了。”纪云婵微不可闻地自心底松了一口气,又为了郑永的事心跳地极快,心神不宁起来。今日雪恰化完了,倒是真应景,雁衡忍不住想。他早就将下棋前的那个插曲忘了,故意没有提答应了她的事,而是对她说道:“先前让你替我写给我娘的那封信,收到回信了,你猜她说什么?”“她问我是不是换了一个人?这么唠叨,以前半页纸就打发了她,火眼金睛地问我这是不是你写的。”雁衡眼微微上挑,带着笑看她,诱哄地问:“想不想看她写了些什么?”纪云婵心思都堵着,情愿他别对她这么好,被动地想蜷曲叶子的草,越靠近越抵触。她低声拒绝:“将军的家信,我看不得。”雁衡出师不利,并不气馁,正想着自个儿开口。她却突然问他道:“将军说答应我一件事,可还作数?”雁衡对上她期望又有些闪躲的眼神,心似被羽毛挠过。“自然。”他带着点笑意,全然不做他想,只一门心思地以为姑娘家不好意思,借着化雪往前一步,于是暗戳戳地点人:“今日雪化干净了。”纪云婵闻言,无声地闭了闭眼。是啊,雪化了,本该可能能做的都做了,她当值之余,搜罗证据,写状词,递状纸,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只剩下求雁衡一条路。造化弄人。她留恋地抬眼,冬日的晴空里,清明的光从窗棱间落进来,照在雁衡面容俊朗的脸上。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她所爱之人。此时他一无所知,含笑地望着他。纪云婵心刺痛,悲切地觉得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是她罪有应得。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良久,她错开视线,低头道:“请将军救救我家城西邻居家的儿子,郑永郑秀才。”许是方才的视线交错太缠绵,叫雁衡一时没反应过来。突兀的一句话游荡了许久,才终于蚕食完他脸上的笑意,而后犹如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兜头浇下。他像是没听清,“什么?”纪云婵不敢抬头,起身在他面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求将军救救郑秀才。”一举一动都生疏地仿佛燃烧着两个人间的情分。雁衡声音发哑,自欺欺人:“纪云婵,我再问你一次。”想到这些时日的亲近都是他自作多情,雁衡胸腔起伏,目眦欲裂地看着她。你若是就此收回去,我便既往不咎。可纪云婵对此置若罔闻,她执拗地保持着那个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室内日光如水,目之所及,能瞧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雁衡垂眸,在这场拉锯战中心越来越失望。“为了一个穷举子。”他心冷反笑:“我倒是真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好,值得你如此?”说着,不免想到了那个雨夜,雁衡脸色发白。那个叫少时纪云婵魂牵梦萦的人在京中安然坐镇,同样的事情却再次在他身上发生。只是如今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雁衡睨着她,嘲讽道:“你的口味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变。”说着起身蹲到了她身前,奚落的话:“讨好那个穷秀才有什么用,讨好我啊。”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真心全然捧给了她,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一门心思地讨她欢心。而她毫不在乎,视如草芥般践踏。“想报仇么?我能替你处置了所有对你使过绊子的人,知州也好,知州府的下人也罢。”雁衡嘲弄地曲着指节,蹭她的脸颊。那是一个带着点情色意味的抚摸,带着自上而下的、赤裸裸的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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