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伶?”他试探着叫。空气里传来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像陈伶在回答他。楼羽就笑了,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今天的天气,说巷口的梧桐树又落了多少叶子,说他昨晚梦到他们去青海湖,湖水凉得像玻璃。他说这些的时候,总觉得有只手在轻轻揉他的头发,带着松节油的味道,和陈伶的手一模一样。有次他半夜饿了,起来找吃的,看到厨房亮着灯。陈伶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煎鸡蛋,油星溅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动作还是楼羽熟悉的样子。“陈伶!”楼羽冲过去,想从背后抱住他。手指穿过一片温热的空气,什么也没碰到。煎锅还在滋滋响,鸡蛋的焦香弥漫在厨房里,但灶台前空空荡荡,只有围裙搭在椅背上,边角磨损的地方,还留着楼羽缝补的歪歪扭扭的针脚。楼羽站在原地,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蹲下来,抱着膝盖哭出声。他的哭声很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冰箱里的橘子汽水还在冒气泡,玻璃瓶上凝着水珠,顺着瓶身滑下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像谁掉的眼泪。画框里的旧时光楼羽开始整理陈伶的画。以前他总嫌陈伶画得慢,一幅画要磨好几个月。现在他把那些画一幅幅摊开,铺了满客厅,才发现原来陈伶画了这么多。大多是他。有他十七岁时站在巷口的样子,背着旧书包,眼神怯生生的,手里攥着颗橘子糖;有他在出租屋做饭的背影,系着陈伶的旧围裙,锅里的鸡蛋炒得黑乎乎的;有他趴在设计图上睡觉的样子,口水打湿了图纸的一角……楼羽坐在画中间,一张一张地看,指尖抚过画布上的颜料,凹凸的触感像是能摸到画里的温度。他拿起那幅画着青海湖的画。湖水蓝得发假,雪山白得耀眼,两个牵手的人影在湖边奔跑,笑得像个傻子。楼羽的手指落在画中陈伶的脸上,那里的颜料因为反复涂抹,比别处厚一些,摸起来糙糙的。他想起陈伶画这幅画时的样子。那天凌晨他起夜,看到画室还亮着灯,陈伶趴在画架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他走过去,闻到浓重的药味,陈伶却慌忙把药瓶藏起来,笑着说画得太投入,肩膀酸。“傻子。”楼羽低声说,眼泪滴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把这幅画挂在卧室墙上,正对着床。晚上睡觉前,他会对着画说话:“陈伶,今天我看到一只鸟,羽毛是蓝色的,像青海湖的颜色。”“陈伶,我学着煮你以前爱喝的梨汤了,就是没你煮的甜。”“陈伶,我想你了。”说完这些,他就躺在床上,看着画里的青海湖,想象自己躺在陈伶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松节油味道。有时能闻到,有时闻不到,闻不到的时候,他就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楼羽的朋友林默来看过他一次。陆循是他们俩的大学同学,知道他们的事。推开门看到满墙的画和坐在画中间的楼羽,陆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楼羽,”陆循走过去,声音发颤,“你跟我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楼羽抬起头,眼神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陆哥?你来了。快坐,陈伶刚煮了茶。”他指着对面的空椅子,脸上带着熟稔的笑,仿佛那里真的坐着一个人。陆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一把空荡荡的木椅,椅背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那是陈伶的。“楼羽,”陆循的声音哽咽了,“陈伶他……”“陈伶在画室呢。”楼羽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带着点不悦,“他在画日出,不让人打扰。”陆循看着他手腕上那枚石头戒指,又看了看桌上那杯没动过的茶,终于明白,楼羽是真的走不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门关上的瞬间,楼羽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他走到画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画架上蒙着白布,角落里落满了灰尘。“陈伶,”他轻声说,“阿默走了。”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楼羽慢慢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他知道陈伶不在,他什么都知道。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知道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变成黑白色,连橘子糖都是苦的。不如不知道。不如活在梦里。他重新站起来,走到画架前,掀开白布。空白的画布上,仿佛又出现了陈伶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笑着对他说:“楼羽,过来,给我当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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