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说:“请您务必先行一步,去香港暂避,等形势好转,再回沪城——这是先生的意思。”
在他心目中,玉霜必定是要凄凄惨惨儿女情长一番,谁知青年平静问:“大少呢?”
“先生还有要事,不能来送您也很遗憾。这是他留的信。”
发船前,玉霜强硬要求,要跟隋和光最后通一次電话。
老五不得不说了实情:“先生去了警署,電话要提前半日报备……”
玉霜:“又是隋翊?”
老五苦笑间掺杂怨愤。
玉霜对世界的所有认识,一半来自“下三滥”,一半来自“上等人”,像件水袖与西装胡乱拼成的长衫,来回撕扯,他最终要决定穿上哪半边。
前夜隋和光来百乐门,玉霜就猜到是谁动了他。
从前笃定的,半年来本就摇摇欲坠,那夜彻底坍塌。
隋翊,随意,随心所欲。
原来他恨的不是隋翊,只恨自己……不能随意。
跟着娘奔逃求生的时候,她总爱说“以后就好了”,等以后,娘这铺子做大,你也读了书,就好了。说完不到一年,她就死了。
哪来什么以后。
战乱,船票贵比黄金,这次被送出宁城,哪怕他逃开保鏢监视,又要多久能攒够路费,到北方?
突然,身边有人哭喊“怎么涨了,不说是一條黄鱼两张票?就差一张票,我和我家秀儿感激您,爺、我给你磕头……!”
女人被倒票的推翻,“就一张票,要么你留下,要么你上船,还能有活路,至于你家姑娘……刘爺心善,可以养她长大。”
女人懂了。
秀儿才五岁,哪能一个人上船?姓刘的故意只给一张票,是要她卖女。
道德不适用乱世,体面不属于普通人,周围见怪不怪,无人留步。
玉霜视线掃过去。
刚转脚步,就被保鏢拦住。“小先生,有善心是好事,但不是时候——船要开了。”又赔罪:“兄弟们也是领了死命令,您要是没走成,先生……”这大汉竟打了个寒战。
玉霜一笑,接着,自己往脖间顶了某物,保鏢脸色大變——那是三棱刺!
“别动。”尖端朝上,没进锁骨,见了血,保镖不敢近身,只能看玉霜一步一步,移到女人身边。
“滚。”玉霜踹翻那狗日的刘爷,再耐心问女人:“你是不是去香港?”女人先是驚恐,哆嗦,随即懂了意思,她很聪明,连声说“是!是!”船票塞到她手中。
老五回头低问:“哪个鳖孙的刀被摸了?”一个年轻保镖哭丧脸:“是、是我!我没想到戏子也練的是真功夫啊!”
女人千恩万谢,玉霜与保镖僵持,挡住她身影。等军刺放下,女人早已不见了。
月光是数不盡的冷灰,扑在世人身上。
老五沉默少許,揪出丢刀的小保镖——这是他义兄的遗子,本想借任务送出去……咔哒,老五不忍闭眼,打算先枪毙他,再自行了斷。
護送的任务都能失败,他没脸、也没胆去见先生。
只盼用两條命,换队里其他兄弟平安。
玉霜说:“还不到死的地步。”他问:“任务的原话是什么?”
“……護送您上船。”
“重点是护送,不是上船。”玉霜说:“票已经送出去,你我都没法后悔——所以现在,跟我走。”
老五没被唬住:票丢了可以再买,他这条命,是为赔耽误的时间,如今形势下,玉霜晚走一步,再出宁城不知道什么时候。
老五假意应下,正准备制服玉霜夺刀。
玉霜看透他想法一样,摊开手。
赫然是一枚袖珍炸弹。
“草、草!”
老五快疯了:“x的你连炸弹都讓人摸了?!”小保镖到死反而不怂:“不是我的!”
“我从过路的身上摸的。”玉霜说。
老五见过太多人,这下也是开了眼,一个戏子,妈个巴子土匪一样!
他终于被玉霜折服。“您是敞亮人,但话先说好,警厅跟军营咱都不能去。”前者是犯事,后者是找死。
玉霜说:“去隋府。”
*
最后隋和光没有朝隋翊开枪。
——在警署杀人,他还没疯,至少疯不到隋翊的程度。
到晚上,隋和光被警察请出来,说洋人那边撤案了,都是误会……出大门,细雨横斜,昏黄路灯下,一人一身黑衣,一把黑伞,融入夜中。
伞下是隋木莘。
不是隋和光心软,也不是没有反击,隋木莘放下伞那刻,所有人起了困意,软倒在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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