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都听见她们的对话了,但是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江訫月转过身,十分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笑了起来:“好啊,我正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关得住小时候的你。”
两个人一起穿过大片传统宅邸,后方竟豁然开朗,出现一座西式洋馆。风格是上世纪初的复古设计,与前面日式庭院的画风截然不同。
整座洋馆由乳白色大理石砌成,立面装饰着繁复的洛可可式浮雕,挑高的拱形窗镶嵌着彩绘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带你来主要是看这个。”五条悟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我小时候偶尔会跑来这边玩,因为够远够安静。”
洋馆内部空间很大,大厅两侧的墙壁镶嵌着胡桃木护墙板,上方悬挂着数幅古典油画。
眼前一座螺旋式大理石楼梯蜿蜒而上,栏杆上精雕着缠绕的葡萄藤与天使图案。
他拉着她走上楼梯,推开一扇房门。这里是个书房,书架上还塞着一些外文书籍,窗前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指着望远镜,“我以前没事就喜欢用这个看星星。想着是不是能找到比六眼看到的更远的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但很快又变得轻快起来,“结果发现还是六眼比较好用,这东西就是个摆设。”
说着,他又带她去看音乐室里的钢琴,一架古典钢琴静置于角落,他随手掀起琴盖,划过几个音符。断续的音节在空旷中轻轻回荡。
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一片荒芜的玫瑰园。
冬日的枯枝覆着薄雪,在清冷天光下勾勒出萧疏而寂静的轮廓,却自有一种倔强而清冽的美。
“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玫瑰会全部盛开,”五条悟站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和前面那些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树完全不同。我更喜欢这儿。”
他忽然转过身,背倚着冰凉的玻璃。逆光之中,他的身形被朦胧的光晕细致勾勒。
他摘下墨镜,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在昏暧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蕴藏着无尽天空的碎片。他望向她,唇角轻轻扬起:“怎么样?是不是挺无聊的?”
江訫月没有立刻回答。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透过这片覆雪的枯枝,看见盛夏时节满园玫瑰盛放的景象。
想必是极明艳的,大片大片的红与粉在日光下灼灼盛放,在风中漾起馥郁的波浪。
那生机勃勃的绚烂,宛如莫奈笔下一场浓墨重彩的梦境,鲜活又炽烈,与这古老宅邸中沉寂的空气格格不入。
她微微出神,几乎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阳光明媚,暗香浮动,而年少时的他或许就站在这扇窗前,安静地注视着这片不被约束的自由生长的美丽。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看到了悟小时候看到的风景。”她顿了顿,目光温柔,“看到了你喜欢的、不那么规整的玫瑰园。所以,一点都不无聊。”
五条悟静静地凝视着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个子很高,将她整个圈在怀中时,衬得她愈发娇小。江訫月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
窗外是冬日的枯枝与薄雪,窗内是他怀抱里独有的暖意。
她也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仰起脸望向他:“对了,悟,我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五条悟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家宴之后带你去看。唉,明明也想让美子看看你的。”他话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有些画面,注定是看不到的。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一切过往所有足迹,都留在了无法触及的时空。
江訫月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小时候可是特别可爱,超级招人喜欢的!”她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像小星星一样。
窗外玫瑰还未盛开,枯枝静默地裹着薄雪。可窗内有他独一无二的玫瑰,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整个人娇艳鲜活,如同盛夏中最明亮的那一朵,美得毫不费力。
家宴设在五条家主宅最大的和室中,氛围与江訫月想象的差不多。
室内按古式布置,地席上整齐排列着黑漆矮几,族人们均已正襟危坐,身着正式的纹付羽织袴或访问者和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恭敬而压抑的寂静。
五条悟也穿上了和服。与夏日祭时随性的浴衣截然不同,此刻他身着的是一套极为正式的礼服。传统纹样沿着衣襟沉稳蔓延,却丝毫压不住他周身那种散漫又耀眼的气质。
果然,人长得帅,个子又高,哪怕是再严谨的礼服,也能被他穿出几分不拘一格的潇洒。
江訫月也换上了一身旗袍。虽在读书时,她也曾为外国同学展示过汉服与旗袍,但在此种正式场合之下,旗袍其实更加方便。
她选的是质地极佳的淡蓝色旗袍,缎面泛着细腻的珠光,裙摆处绣着疏落的枝兰暗纹,外面搭着一件月白色的披肩。这身装扮并不隆重,却很大方。
是明亮又坦然的女孩。
当五条悟带着江訫月踏入室内时,所有族人,包括几位看上去极为年长的长老,都不约而同地、以一种近乎下意识的姿态微微颔首致意。他们的目光在触及五条悟时,充满了敬畏与顺从,而后才落到他身旁的江訫月身上,那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类似于审视和好奇,但绝无一丝怠慢。
这个有着华人血统的女孩,像一株意外绽放的异色之花,醒目却并不突兀,只因她是被那位“家主”亲自引领在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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