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这位沈学士清高得很,名门世家出身,曾伴读东宫待诏翰林;经文策略俱通,却对仕途并不上心,平日沉迷钻研医学药理,不枉其祖父沈清忠公“大儒医圣”美名。
本朝兴建医学,岐黄之风盛行。文人士大夫虽皆好此道,大多以此为乐生之道附庸风雅,似沈君迁这般一门心思扑在上面的毕竟是少数。大抵平日与草药打交道惯了,他亦生就了一颗草木药石心,面对聘妻的莺声燕语竟不动如山。嘴上说着“无需见外”,眼角眉梢却尽是生分,都没正眼瞧她。
金坠想到沈君迁本就是被逼着娶她,提亲那日还扑了个空,不得不忍辱负重去寂照寺追她,斯文尽损,定是怀恨在心,今日故意要给她脸色看。
她决心挫一挫他的傲气。故作娇态,冲他晏晏一笑:
“沈学士此言差矣!妾虽以身许君,毕竟尚未出阁,自需按内宅之礼相见。即便过了门,仍需尊你一声外子——俗言夫耕于前、妻耘于后,你我还是相敬如宾,见外些好!”
她一番大道理不疾不徐,听得沈君迁怔了一怔,眉头紧锁。他尚未说话,宛童追上前来,满面崇拜道:
“多谢沈学士相助!方才若不是你,我们五娘可要被那江湖骗子的鬼药烧成灰了!”
金坠冷冷一笑,斜睨那人,幽声说道:“肉身都烧作了灰,蛊毒自也无处遁形——沈学士此言醍醐灌顶,我倒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治病!”
君迁淡淡道:“戏谑之言,怠慢了。”
“那个巫医说我中了蛊毒,时日无多。”金坠徐徐道,“依沈学士之见,我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
君迁亦徐徐道:“察言观色不足为证,金娘子若诚意问诊,不妨移步医局,我再仔细为你诊疗。”
“沈学士不愧仁心仁术。你我来日可期,何必急于一时?”金坠冷笑,“不过我若当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只恐对不住你提亲那日送来的聘礼呢!”
君迁沉静如潭的脸上骤起微澜,旋即敛容道:“当日事冗,未能久留,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金坠一哂:“无妨,那天我也忙得很。”
二人心照不宣,皆不提寂照寺的事。金坠乐得装作萍水相逢,冷眼斜睨沈君迁,话锋一转:
“对了,沈学士单独送来我屋中的那只匣儿我收到了。多谢你的灵丹妙药,我一次服完,只觉通体舒畅,百毒不侵!”
君迁一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一次全服了?”
金坠点点头:“是啊,我还特意加了人参、当归、麻黄一起炖呢,可滋补了!”
君迁瞠目:“那都是上火的热药!你——你当真全服下了?”
“我若当真全吃了,不必等那江湖骗子的灵药把我烧成灰,我便早已引火烧身了!届时,恐你只得与我冥婚了。”
金坠粲然一笑,无辜地轩了轩眉,学着他方才的话术道:
“戏谑之言,怠慢了——放心吧,你那宝贝药匣子还裹着红绸,好端端地供在我屋里呢。”
君迁松了口气,望着她道:“你不好奇那是什么药?”
金坠略一沉吟,故作惊羞,凑到他耳边半嗔半喜地低语:“不会是……那种药吧?”
君迁一怔,后退几步,敛眉嗫嚅:“……不是。”
话落,转身拂袖而去,似无意同她多纠缠。金坠铁了心要戏弄这一本正经的学士郎,岂能让他逃走,吃吃一笑,亦步亦趋死缠着他:
“什么不是?你晓得我说的是哪一种药?”
君迁一言不发,兀自走得飞快,头也不回。金坠不做不休,贴身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胳膊:
“我身上真着火了不成?跑那么快,追得人好热呢!”
君迁面不改色,默默从她怀里抽回手,扭头便跑。不巧前边就是大相国寺正门,人山人海,阻住他的去路。寺前有云游高僧当街说法,吸引观者无数。大师舌灿莲花,正滔滔讲着《金刚经》:
“佛言过去、现在、未来心皆不可得,此是为三际之心。因何不可得?心不有,妄缘无;妄缘无处,即菩提……”
君迁走投无路,索性驻足回身,正色道:“下月成婚后,我或将调职离京。金娘子若觉此间燥热急火攻心,不妨随我同行。看看山水,修生养性,或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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