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林炎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蝗灾肆虐后的景象。漫天飞蝗遮天蔽日,所到之处一切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全成粉末。此刻,他眼前的虫潮宛如蝗虫,却比蝗虫更可怕——它们啃食的不是植株,而是活人的血肉。
很快,惨叫声渐渐息了,方才还用无数箭头对准他们的数百人,此刻全都变作发黑的残躯。毒虫争先恐后地嘶鸣,兴奋无比地抢食着美味的大餐。
林炎捂着肚子,一时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恐惧。他抬起眼看向归允真,生平第一次,他在看归允真的时候,目光抖了抖。
归允真回过身来,恰好捕捉到林炎那一瞬间的眼神。他了然一笑,淡淡地开口:“船还停在老地方,你走吧。”
林炎还记着先前在大殿里挑唆他们自相残杀的人,道:“先前在大殿里,传声过来的那个人……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走。”
归允真淡淡地保持着笑容:“你放心走就是,那人不会拦你的。”
林炎将信将疑,但归允真既然这么说了,就往前走。然而走了两步,身后归允真却没跟来,不由得又驻了足,回头看向归允真:“你不走吗?”
归允真道:“我本来就是这个岛上的人,自然留在这里。”
听到“我本来就是这个岛上的人”的同时,林炎脑子里响起来归允真刚说过的,“极乐岛是一座妓院”,禁不住呆了。
归允真却急着催促:“快走!再不走,可要走不了了。”
林炎咬牙道:“你要是不走,那我也不走。”
归允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同生共死也要挑对象,你既然都猜到我是什么人了,还留下来干什么?”
林炎却不答他这句,道:“归允荣呢?”
归允真沉下脸:“与你无关,赶紧走!”
归允真着了急,生了气,林炎反而笑了。他往回走两步,走到归允真身边,两手一叉腰,无赖道:“我就是不走,你待怎地?”
归允真抬起眼,紧紧地盯着林炎,像是要盯进他心里去。
良久,他转过头,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低声道:“为我这种人死在这里,不值得的。”
“哦。不值得就不值得吧。”林炎道,“我这辈子干过的、不值得的事,还少吗?”
林炎说完,归允真重新回过头,再度看向他的眼。这一次,林炎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须臾,归允真一掌拍在林炎肩上,笑了开来:“好吧,干啥事儿带着男主,总不会错。”
林炎一下子没听懂,道:“什么?”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归允真狡黠一笑,又变作了当年那个不要脸在萧月寿宴蹭饭的缺心眼,连说出来的话也和当时别无二致:“你看,你长得这么帅,武功这么强,被人伤得这么惨——戏里头的男主,都是你这样的……”说完,他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像一只蝴蝶一样,轻轻巧巧地飞上二楼,一只手在开着的一扇窗上一撑,就翻了进去。
林炎有样学样,也跟着跃入泠光阁二楼。
二楼本是设宴之所,尽管外面已经在刹那之间死了几百人,这宴会大厅依然坚持履行着它的本职工作: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物、源源不断的美酒,还有坐在席间享受的人。
林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发生了这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之后,还有人能安然地在这里吃饭喝酒。
定睛一看,席面一共有三个。一个人高高地坐在正中的首座上,两个人躬身在两边的下首相陪。
林炎一眼扫过去,下首作陪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他认识,正是先前装模作样把他们救出去,又设下圈套把他们逼进地道的归允荣。还有一个人年纪比归允荣大很多,相貌却和他非常相似,也穿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极是儒雅。林炎心中一动:难道,他就是归允荣他爹,江南归家的家主,号称“天下第一”的归凛?
而居中坐着的人,脸色红润,白白胖胖,一只手架在酒桌上支着头,另一只手端着一根烟管,弯弯曲曲的烟管连着一个镶满了珠宝的水斗,抽的竟是水烟。他原本半眯着眼,听到归允真和林炎的动静也不睁开,只是深深地从烟嘴里吸了一大口烟,摇头晃脑地享受一番,才缓缓睁眼,将嘴里的烟气朝着归允真的方向缓缓喷出来。他坐在大厅最里面的高位上,而归允真刚刚翻窗进来,是在最外边,可他喷出来的那一道笔直的白烟竟一直飘到归允真面前,看得林炎心脏狂跳——这个人,好强的内力!
他喷完一口烟,放下烟嘴,一双细皮白肉的手朝归允真招了招,道:“过来,给咱看看。”
林炎听到这个声音,立刻认出他就是先前在大殿里说话的人。
归允真沉着脸,既没有听话往前,也不与归家人招呼。
“你瞧,妞儿有了相好,就不听话了。”那白白胖胖的人对两边的归家人道。
归允荣听他这么说,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正要放到嘴边,却被那人挥手打断。“不急。”说完,林炎只感到眼前一花,那人竟在眨眼间闪到了归允真面前。
先前因为他侧躺着,身体掩在茶几之后,此刻林炎才看见他全貌。只见他穿着大红袍子,底下的裤子却是绿的,且两个颜色都极为鲜艳刺眼,红色绿色撞在一起,更晃得人眼睛疼。
他虽然穿得古怪,出手却快得诡异,片刻之前他还在席间抽烟,此刻竟已捏住了归允真的下巴,逼他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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