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听了,只恍惚一瞬,而后莫名发笑,她拍拍妙理的手背,宽慰道:“好啦,小妙理,此事交予我解决,无须惊怕,世上何寻鬼魅?装神弄鬼的闲人倒是见得。”
妙理不明祝好言下之意,正想仔细过问,二人却听门外传来叩扉声。
妙理因方才之事,难免心中慌促未消,她躲在祝好身后,眼见祝好将宅门大敞,槛外立着位面容姣好的小丫头,论着装珠簪皆不凡,只一双花履沾蹭不少稀泥,年岁瞧着竟比妙理还要小上一二。
来人躬身问好,她笑貌颇有灵气,年纪虽小,然眉眼间却自成一缕媚色,令人难以移开眼,“小女玉沙,是百花楼乔眉小娘子的女侍。”
百花楼?祝好目怔,百花楼可谓淮城独一支的青楼,其名远扬临州各县,不少公子王孙慕名而来,玉沙言中的乔眉小娘子她只觉耳熟,祝好却不记得自己与百花楼有何纠葛,好端端的寻她做什么?
妙理料及祝好不通此道,她提醒道:“乔眉娘子可是百花楼清倌里的乐魁!弹得一曲声驰千里的箜篌!”
祝好一门心思扑在裁衣布帛中,岂会耳闻这些个风月场?而妙理自幼为仆,祝岚香先前常在祝宅洽商,来客不乏是些大老爷们儿,偶时亦会挂齿些风流韵事,她或多或少曾侧闻乔眉盛名。
为此,妙理再次解释道:“百花楼分两类妓子,清倌与红倌,清倌只卖艺不卖身,乐妓之首称作乐魁,除此之外,尚提舞魁、酒魁等,而红倌,便是卖身过活的妓子,头筹即作花魁。”
“清倌魁者之面等闲不得窥,其一呢,乐妓只卖艺不卖身,其貌多属下乘,未免拂去来客意兴,只蒙纱奏乐,其二呢,清倌到底满身清白,倘使得人赎身,此前既未抛头露面,若成良妇,也好免于风谈。”
“百花楼有规,承揽终日者与为其赎身者方可得见清倌真容,若论乔眉小娘子,不仅弹得一手响当当的箜篌,据传呀,乔眉此人,虽蒙纱示众,其纱却难掩倾城之色,有幸亲见乔眉姐姐貌相之人曾放言,乐魁其容可艳压红倌花魁!无愧淮城一等一的红人!”
祝好端量身前的玉沙,不愧是乐妓之首,方连随身陪侍的姑娘姿容也是不俗,祝好问道:“乔眉小娘子要见我?”
玉沙摇头,“非也,是我欲见祝娘子。”
祝好颔首,妙理会意,她请玉沙入宅落座,妙理为二人沏好一壶春甘端上小几,她的一双眼掠过近处的摇椅,确定无恙,方躬身退下。
茶香扑鼻,祝好示意玉沙自便,继而问道:“可是你家主子需裁衣?”
玉沙再次摇头。
祝好搁下茶盏
,她不再动问,只等玉沙具自陈道。
玉沙垂首,注意到自己鞋下沾着的稀泥使内院的砖地染上泥印,她抱愧道:“我会先替妙理姑娘清扫地砖后再离开。”
祝好:“无妨。”
昨夜虽落豪雨,可城中多有石砖铺就,何至于行一会儿路便将鞋履弄成这副模样?再则,百花楼落坐此城最为富庶之地,距祝好的住处只有半刻钟,是以,祝好对玉沙鞋底的稀泥只感莫名。
院内的石榴古木经昨夜风雨,近衰萎的残花陈铺在沃土上,衬得满园凋萎。
“琼衣坊的柳掌柜与我家主子,尽是扭捏的性子,若无人挑破了说,殊不知柳如棠会拖至何时。”
祝好一顿,“何意?”
玉沙大口闷下一盏茶,言行举止较方才要松弛许多,祝好瞧出一丝属于如此年岁的俏皮意味,只五官眉眼仍是一派的娇媚,她听玉沙继续道:“柳如棠并非淮城人士,而是土生土长的岐州人,早年她与丈夫孕有一女,家境尚算殷实,奈何十几年前,丈夫从军随征,从此未归。”
“她与女儿相依为命,不料其女将满六岁,竟遭牙婆贩拐,柳如棠砸破家底只为寻女,不过几载,却发觉早已无银供她寻女,恰好线人告知柳如棠曾在淮城见过其女,柳如棠这才在此城安居,十三年来,柳如棠未曾打消寻女的念头,琼衣坊虽在淮城打响数载,挣了不少银钱,却皆被柳如棠用以寻女,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岁开春,她总算寻得失散十三载的女儿。”
祝好探问道:“乔眉便是柳如棠的女儿?”
玉沙颔首,“难处便在这,百花楼是何地?就算她是被牙婆贩拐,如今若想重圆,只得以千金将乔眉赎出,她可是艳压花魁的清倌!百花楼的老鸨可说了,乔眉身价六千两,她自个儿积年累月虽存下不少私银,却因幼时遭牙婆毒打,右手受了内伤,随乔眉年岁渐长,伤痛愈甚。”
“是以,她的积蓄大多用以伤疗,近十年的防治,也只可维系或者减缓手痛而已。”玉沙笑吟吟,“祝娘子是不是想问,为何乔眉不先暂缓疗治,左右多年未痊愈,何不干脆先存些银两为自己赎身?是,此法的确可行,何况凭借乔眉的名气,三年五载,自赎不成问题,可乔眉不愿,她啊,是清倌。”
祝好经玉沙的点拨大抵已明了,所谓清倌者,不正是凭着一门乐技讨活么?倘若乔眉不再就医,那么,她当如何?若失箜篌一技,她只余一副花容,自然只能作红倌,以卖身讨活,想必这位乐魁是不愿的,是以,就算难愈其根,却从未停止诊治,哪怕忍痛弹奏。
“乔眉,已经弹不了乐曲了。”玉沙的腔调很是平淡,照理说,玉沙既为乔眉到此与她倾谈,合该与自家主子高情厚谊,祝好却听她半开玩笑地说:“你欲与柳如棠合营,而我,想彻底取代乔眉姐姐,可是,若乔眉三日后尚未赎身,她便会作为红倌接客,这可不成,她生得那般绝色,加之早早儿已得公子老爷的青眼,若乔眉作红倌,以她的身子,铁定压我一头。”
“我与百花楼的众多姊妹不同,我并非遭牙婆贩拐,亦非被双亲贱卖,我是自个儿出走至此,只为吃饱饭,穿暖衣,百花楼有一规,及笄前的女子只作各妓女侍,也就是丫鬟,形貌出众的,及笄后,可作清倌抑或红倌。”
玉沙咯咯发笑,“天老爷虽让我生自白屋寒门,可是,天老爷却给了我一张足以魅惑男人的好容貌,以及,弹得一手琵琶的纤手,三日后,便是我的及笄之日,届时,我当替乔眉姐姐弹奏。”她唇角上扬,笑问:“祝娘子,你可能明白玉沙的意思?”
祝好这才惊觉,玉沙虽只十四,行举偶有一点儿俏皮,两眼却无小女儿家的稚气,只有经受风霜吹打后的寂寥。
祝好微抿茶汤,许是妙理这丫头因鬼魅之事吓得不清,哆嗦得不知沏入多少茶叶,苦得直令祝好咋舌,“所以,你想托我助柳如棠为乔眉赎身?你也好摆脱主子成清倌?”
“是呀,此事有何不可?若成,我三人皆为得利者。”
“可是乔眉与柳如棠命你寻我相商?”
“不全是。”玉沙为自己斟满茶,她牛饮至空盏,“依乔眉的性情,怎舍得麻烦旁人?柳如棠倒是找我含蓄谈及,她虽不曾明说,不过,想来我将此事告知你,正中柳如棠的下怀,说到底,她终归撂不下自己的脸面,只恨不能我为乔眉赎身。”
无怪柳如棠急着筹银,祝好问道:“她尚缺多少赎银?”
玉沙沉默须臾,方道:“三千两。”
祝好嘴角抽了抽,将她卖了也拿不出千两啊。
玉沙指点道:“柳如棠与我言及,你家夫君有万贯家私?你家夫君人在何处?可拿得出三千两?祝娘子大可宽心,利钱分文不少。”
祝好颇觉心虚,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她下意识想起去年,祝好想将一件诉求,变作十件,宋携青听闻,屈指往她的前额一弹道:“不可得陇望蜀。”
他拐着弯意指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祝好干咳两声,“夫君向来对我有求必应。”
此言方落,近处的摇椅无风自摇,惹得玉沙魂惊胆颤,此景委实诡异,玉沙见诸事既已挑明,忙不迭与祝好拜辞。
祝好目送玉沙离去,她缓缓转身,对着摇椅眨眨眼——
作者有话说:白天本来能更,但是遇到了一些事~所以拖到了凌晨~感谢在2024-08-1722:25:26~2024-08-2002:1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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