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说你招惹谁不好?
……
夏令的西皋骋目望去无不绿荫蔽天,地上的草甸汲取黑垆土的养分生得绿莹莹,林莽翠鸟鸣啭,溪涧的奔流拍击山石犹如军马驰骋,茂林深处却另有一方秘境将山岭的一切喧嚣通统阻绝。
宋携青寻见祝好时,日头已扎入峰峦,只堪堪露出个小角,西皋宛若栖息在暖黄的纱笼下。
她带着妙理藏身在一处受藤蔓掩蔽的古墓。
古墓经过百年风吹日晒加之初建遭人捣毁、掘尸,到了百年后的今日已坍塌作一方窟穴。
他不曾想,百年前栖居一时的墓穴,得以在百年后为他的妻子遮挡一时的风雨。
穴内昏暗,宋携青随手捡了些苦藤干枝起火,明黄的火光照亮相互依偎昏睡的二人。
俩人面色灰灰,妙理更是透着不正常的乌紫,祝好在睡梦中的眉紧着拧起。
宋携青将手拭净,在祝好身前蹲下,他的指腹轻柔地抚平她蹙起的眉。
二人呼吸和缓,然而在如此危境下又岂能熟睡?就算他方才的动静再轻,也不至于没有将她惊醒,是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其它猫腻。
宋携青略通一二浅显的脉象,他轻手轻脚地将俩人分开,安置好妙理后,宋携青将祝好护入怀中,他搭上她的脉,并未探出什么危情,他紧绷许久的神经才得以缓上片刻。
怀里的女子抓髻凌乱,勾着好些草屑,出门前的珠簪也落了个干净,她的嫩杏长裳沾泥残破,宋携青卷起祝好的衣袖,露出小臂上细微的红痕,想来是在奔逃之时被荆棘划伤的,反观祝好另一只手的臂处却是血淋淋。
他自包袱里取出提前备好的绷带伤药,为她将污血拭去,宋携青盯着她臂上孔眼大小的伤口,神色沉郁。他将软膏轻柔地涂抹在伤处,为她包扎,连同细小的红痕也不放过,而后,依次检查祝好的身上可有其它创口。
当宋携青的掌心抚上祝好的后脑时,他的手蓦地一顿。
借着身前光焰,宋携青拨开祝好后脑的乌发,只见小丘隆起,头皮泛着青紫。
宋携青再次抚上祝好后脑鼓起的小丘与臂上的伤口时,他的手指难以抑制地发颤。
她分明在他身侧,他却一次次地让她蒙难。
宋携青的双臂将祝好牢牢锁在怀中,他不断收紧,不容与她有丝毫的缝隙,火堆噼啪作响,火星子四散,他眼底除却映着温暖的光焰,也映着刀枪剑戟,寒光凛凛。
他集衰草败叶作榻,取出包袱里的披风与绒毯,分别安顿祝好与妙理。
宋携青踏出窟穴,残阳如血,铺就他的前路。
打从将才开始,不远处就频频传来呼救声,而传音之地正是濯水捆着祝亓的方位。
宋携青循着残阳,踩着山道的枯枝烂叶,闲步上前。
祝亓跟猫儿狗儿似的拴在树下,他被濯水打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两
手背上甚至留有青紫的鞋印,他见一人朝此地行来,祝亓长时间的绑束导致他的两眼一刹恍惚,并不能瞧清来人的貌相,可他哪顾得上是人是鬼?是女是男?祝亓咬死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撕扯血腥的哑嗓大喊:“救命!贵人!救命啊!”
怎料那人不睬,自顾自挽着襕衫下了一侧的溪涧,此人背对祝亓,哪怕祝亓如今清了神,也没法看清来人的面貌。
眨眼间,此人顺手拾起的木棍上已然刺着一只肥美的黑鱼。
祝亓忍无可忍,嚷叫道:“我说你!你是聋子吗?!可有听见我在呼救?听……”
声音戛然而止。
宋携青回首的同时,祝亓不意咬到舌根,腥味充斥舌口,血水自嘴角缓缓淌下。
他不受控地全身哆嗦,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是,宋携青是祝好的夫君,是,宋携青是祝好的救命稻草,不是他的,是,宋携青会为祝好不平,所以至始至终视他如无物,但是,宋携青也只是个普通人,到底不能将他如何不是吗?
宋携青若无其事地在空地上搭起木架,生起火,他从袖中抽出匕首,在石面反复磨刃,匕首锋利,寒芒刺眼,祝亓但见其人手起刀落,鱼头骨碌在地,他反手轻轻一划,鱼肚自两侧剖开,他就手掏出脏器,以刀背剔鳞,明明是在杀鱼,宋携青的一行一举偏又雅正风韵。
他起手烤鱼,清理干净的黑鱼在火舌的炙烤下渐渐现出金黄的色泽,喷香随即钻入祝亓的鼻,惹他肚子叫个不停,直至天际只余钻出群峰隙缝的最后一抹落晖,宋携青将刺着烤鱼的木棍插入火堆一侧,向祝亓迈近。
随着他的迫近,祝亓透过宋携青平和的神色窥破隐伏的在深处的万千骇浪,他眼底的愠怒远比炽焰更加强烈。
宋携青在他两步开外立定,“说说,如何绑的她?对她做了什么?逐字逐句、一件不落的告诉我。”
此时的宋携青在祝亓看来仿若索他命的厉鬼,直教他打怵,祝亓下意识瞥了眼金黄酥香的烤鱼,脑际不断重映宋携青方才杀鱼的模样,他直觉自己的下场亦是如此,宋携青将以最平静的神情,剖开他的膛间,取出他的脏器。
宋携青仅仅只是立在自己跟前,却已被他自内而生的威压镇得险些喘不过气。
祝亓不得已,只好将事情的始末统统道出。
纸团是他托人送交祝好的不错,绑票祝好的也的确是他,自祝岚香下狱,他无一日不在怀恨祝好,千方百计地想教她吃苦头,为此,一年前掠夺她的织锦,妨碍她立业,他也曾以生死逼迫祝好身侧的丫鬟,命她在祝好的汤药里头动手脚,令祝好只能一辈子缠绵病榻,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彻底成为废人一个。
没承想这丫头宁肯自个儿死,也不愿为他所用,她甚至翻出上年祝宅失火案入府衙指认他为主谋,恳托府衙秘密探查,若非他在衙内有一熟识说漏了嘴,误打误撞地让他事先跑了,否则他身上的几桩案子,定当教他折在淮城不可。
祝亓清楚,妙理宣称回乡,实则打算死在途中,主仆情深,这般好的人质,他哪能轻易放过?
他走险在出城的小径上将妙理劫持,借她引祝好至偏街破院,将二人一齐迷晕。
不过,旨在并非伤她,淮城他已无立足之地,若想远走高飞,自然需要一笔不菲的钱财,他左思右想,此财的来处非祝好不可。
他分明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携银票赎人!谁知搜括祝好的衣囊,没见着一文钱。
未免送信的小童与搭乘祝好的车夫泄露偏街破院,祝亓只得将二人捆至老巢西皋,此地官府早已搜检,原先藏在岩洞中的货物也被官府搬空了。
俗语常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仗胆退回此地,当是无人料及,只待祝好转醒,逼她钱财,再送她归西,他即可远走淮城!
嗐呀,他本不想杀翩翩表妹,平白闹出乱子教官府晓得,要怪就怪她将他耍了!身上一个破铜板也不见得!
他给祝好下的迷药是一味猛剂,她转醒时,依旧昏头打脑,腿脚发软,不防这女人毫不怜惜自己,拔了发簪就给臂上来了一簪子醒神。
人是清醒了许多,甚至将他耍得团团转,祝好凭借对西皋的熟谙,诱他跌入猎户设下的陷阱。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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