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不远处骑着单车的江时景把这一幕正撞见了个正着。午后的街头行人很少,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在肆无忌惮地张扬。他没有看清车里坐着的人是谁,但是有一点他能肯定——
殷浔的这个“远房亲戚的后辈”,应该相当阔绰。
“江时景?”
女孩显然看到他了,她一路小跑地来到他面前,唇边绽出笑意:“好巧啊。”
昨晚突然的冷漠在她的身上现在消失得一点都不剩,此时殷浔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青黑色的瞳孔里干干净净,一如以往:“你也来买东西吗?”
江时景笑了笑,他翻身下车,边停车边说:“我过来换个手机屏。”他有些无奈,“昨晚手机屏被我摔得粉身碎骨。”
阳光刺眼得惊人,他停好车走过来时手里多出一把遮阳伞,先是看了一眼树荫外的烈日,又低头看殷浔:“介意……”
“不介意!”姑娘眼睛亮亮的,“你快撑伞吧!”
江时景失笑,依言张开遮阳伞,伞身很大,足够容纳他们两个人:“你来买什么?”
“猫粮。”或许是阳光实在是太刺眼,饶是在伞下,殷浔的手也遮在头顶,“云吞的食量可比它的身体大多了。”
江时景微讶扬眉:“是那只你带去逦山的猫?”
“不可爱吗?”她抬头看他,语气轻快,“它很重的,你提了它一路应该很能体会。”
江时景当然记得那只从头睡到尾的肥猫,这只猫跟它的主人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此时殷浔半眯明眸,有发丝垂落在颈间,侧颜安静美好,无端就让他想起了午后在庭院里漫步的猫咪——
也该是这样,有着描述不出的慵懒,和自然流露出的凤仪。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殷浔的视线与他猝不及防地直直对上,江时景轻咳一声,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却引得她笑得更开:“你大大方方地看好了。”她脸皮厚厚地补充,“我知道我好看。”
“噢昨晚的事,”她想起什么似的,抢在他问之前解释,“抱歉。突然接到消息说我以前的发小生病住院了,所以后面情绪有点波动。”
谎话信手拈来,她说得自然又理所当然,眼底是任谁看了都要怜爱的水波潋滟。她这么对上江时景的视线,无辜地弯了弯唇:“当时没有打扰到你们的心情吧?”
江时景失笑:“怎么会。”
身边的女孩顿时笑靥如花,带着一望可知的柔弱与透明,一如最初遇时。
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底,暑热渐退,开学季如期而至。
耸立在桦江旁的滦大,有足够的底蕴能让无数学子为之向往,百年名校巍巍,参天的古木,嶙峋的怪石无一不在诉说岁月的流逝,红色的琉璃瓦勾起一角湛蓝的天空。烈日到了这里都收敛起放任,规规矩矩地弯腰入内,在藤萝的摇曳下都柔和了几分。
正是规定报道的时间段,人流如织,随处可见穿着不同院服的高年级学生穿梭其中,新生则更多是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一起挤进来,一起在中心广场上标志性雕塑前合影,再由父母扛着行李箱送自家宝贝去宿舍。
这当中只有穆一宸是个例外。
她家境贫寒,而且极度重男轻女。她的出生不仅没有为父母带来欣喜,反而是伴随着失望和谩骂一起呱呱坠地的。父母给她取名穆娣,盼望着这个女儿能给他们带来儿子继承香火。穆一宸从记事起就承担起了家中大部分家务,在别的小孩还在父母怀中撒娇时,她已经在天还不亮的时候就起来烧锅了。这种情况到她的两个弟弟出生时达到顶峰,从此她不仅要负责家中普通的家务,还兼任了两个弟弟的保姆和出气包的角色。
穆一宸一路念到大学,实属不易。除了小学学费是父母出的以外,她初中和高中都是学杂费全免,生活费也是靠老师接济和自己假期打工一分一分攒的。父母几次想让她辍学,到了年龄就赶紧把她嫁出去好换彩礼,都被学校老师上门家访劝下来了,穆一宸保证自己念书不会花家里一分钱,父母才勉强同意她念下去。
穆一宸接到滦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她的父母又开始作妖了。他们不同意女儿去念大学,认为她有高中文凭完全够了,还不如在家专心照顾弟弟,再找个合适的人赶紧嫁了。穆一宸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她是一定要去念滦大的。父母见劝不动她,又拿出长辈的款压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一毛钱都不会给你”,穆一宸不为所动,她当晚就收拾好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连夜从家里去了滦川,头也不回地告别了她名义上的家。
在走之前,她带着证件去改了名,把自己的名字从穆娣改成穆一宸,彻底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在滦川,在滦大,穆一宸只觉一身轻松,前所未有的呼吸畅快。她背着大包小包去了专业楼报道,坦然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视线。报完道后,她又带着自己的家当去了宿舍楼,告诉阿姨自己的宿舍在634。
“我看看啊。”宿管阿姨翻着花名册,又抬头清点了一遍钥匙“你们宿舍你是第一个,其他人都没到。宿舍钥匙给你,你可以先开门。”
穆一宸从宿管阿姨那里拿过钥匙,就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一步一个台阶地上了楼。
楼梯很高,她走得也很吃力,在八月的高温下很快脸上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前因为潮湿都一片朦胧不清。她停下动作擦了一把汗,打量了一下标识认出这是五楼,于是心想着在这里先歇会儿。于是就把大包小包和行李箱往楼间的角落拖了拖,防止妨碍别人上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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