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慵懒的调子,目光因醉意而显得格外柔软,专注地看着风清绝,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叫声娘亲来听听。”
风清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僵硬,心下暗自无奈,只得安慰自己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母亲”确实是喝多了。
她略有些别扭地侧过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期待目光,终是从喉间轻轻挤出一个对她而言极为陌生、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字眼:“……娘。”
萧清川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乐呵呵地、极为响亮地应了一声:“诶!好啊!娘的好凤儿,娘在呢,一直都在。”
风清绝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微软,但正事终究要说。她定了定神,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娘,我要出征了。”
话音落下,亭中温暖闲适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萧清川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那双迷离的醉眼像是被寒风吹彻,霎时清明了大半。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倾身向前,目光锐利地盯住风清绝的脸,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等着看她反应的调皮痕迹。
可惜,没有。
风清绝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正经与严肃,她再次重复,语气加重:“娘,我真的要去出征了。”
萧清川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拒绝接受,她摆了摆手,甚至试图站起身,语气有些慌乱地自顾自说着:“定是为娘今日喝多了,耳朵都不灵光了,胡说八道,真是胡说八道。不行不行,喝醉了就得去睡,对,为娘得去睡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想逃离这个突然变得冰冷的消息,风清绝却伸手,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娘,您没听错。”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却又残忍地粉碎了萧清川的自我欺骗,“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后日,我就要走了。”
萧清川肩膀一颤,猛地拂开风清绝的手,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倏地转过身去,只留给风清绝一个紧绷的、拒绝沟通的背影。
她想,她一定是醉得厉害。否则,为何会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闷得发疼?
她的凤儿,她自幼离巢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归家一月有余,承欢膝下的日子屈指可数,怎么转眼间……就要去出征了?
出征?那是何等凶险之事。她虽不精武艺,未上过沙场,可执掌朝堂多年,岂会不知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那根本就是将头颅别在腰带上,每一次交锋都是在与阎罗殿擦肩。
一个疏忽,一次意外,就可能……就可能让她失去她的凤儿,而且是永永远远地失去。
“娘不必过于挂怀,”风清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冷静理智,她试图解释,将计划中能说的部分挑拣出来,“我此去自有安排,定会平安归来。
今日宫中,我已初步取得了青赫玮的一些信任,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此番出征,她势必会允我一部分兵权,无论那是她手中紧握的三分之一,还是从贺家手中的三分之一,于大业,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我们……”
“凤儿!”萧清川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颤抖。
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亭外无尽的飞雪,问出了一个埋藏心底十二年、从未敢轻易触碰的问题:“你会怪娘亲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酸楚:“你离开家的时候,才那么小……刚满六岁,小小的一个,明明还是寻常人家的孩儿胡闹不懂事的年纪。
却要因为萧家这沉重的大业,被迫背井离乡,独自一人,走过那一百里渺无人烟的荒路,千辛万苦地去那云雾缭绕的仙山拜师学艺……”
“你这一身通天本领,想要学成,定是吃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头吧?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想来你从未有过一日安闲,从未尝过半点孩童该有的童趣。
为了为娘那沉重的期望,为了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家族重任,你定是日夜苦练,一刻都不敢停下,是不是?”
“如今好不容易学成归来,可这月余时间,你何曾有过几天真正安稳舒心的日子?不是为大业布局,便是应对各方试探算计。
如今,竟又要亲身赴那九死一生的沙场。凤儿,你告诉为娘,你让为娘,要如何狠得下心,眼睁睁看着你以身犯险?”
萧清川自己就是嫡长子,曾几何时也曾天真的许诺过未出世的萧凤鸣,必不叫她像她一样为了家族大业牺牲自我,可她却食言了。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话语末尾已是强压不住的泣音。那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丞相,只是一个看着女儿即将踏入险境却无能为力、心痛如绞的普通母亲。
家族的责任与母爱的本能,在这一刻剧烈地碰撞着,让她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矛盾。
风清绝看着萧清川那固执又透着凄凉的背影,若非早已确定今日御书房的对话绝无泄露之可能,她几乎要疑心萧清川已洞悉了她与青赫玮的全部计划。
这般直白而浓烈的母爱,对她而言,陌生得令人手足无措。她沉默片刻,终究不擅长应对这般情感汹涌的场面,只得生硬地寻了个由头,试图将话题引向稍显轻松的方向。
“娘,您马上就要做奶奶了。胎儿尚小,需要静养安胎。待我出征后,府中一切,尤其是青云,还需劳烦您和父亲多多费心照料。”
萧清川背对着她,肩头微微一动。夜风一吹,加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她体内的酒意已然散尽,头脑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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