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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怜春笑道：“三姐姐才真是辛苦，这些单子繁杂得很，亏得姐姐料理得清清楚楚。我不过搭把手罢了。姐姐也早些歇息，别熬坏了眼睛。”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带着晴雯出来。

主仆二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二门外坐车的地方行去。天色已晚，各处院门陆续下钥，路上行人稀少，只偶尔见一两个婆子提着食盒或捧着东西匆匆走过。寒风穿过廊庑，吹得人衣袂翻飞，晴雯忙替怜春紧了紧斗篷的风帽。

正行至靠近大观园后门一带，忽听前方一阵喧哗吵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声叫骂和杯盘摔碎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晴雯侧耳听了听，诧异道：“这像是小厨房那边的动静？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那里闹事？”

怜春心中微微一动，已是猜到了几分。小厨房是专为园子里住的少爷小姐并得脸的大丫鬟们设的，平日里的争端就不少。她脚步未停，只淡淡道：“许是哪个屋里的丫头们拌嘴，咱们从那边过，顺便看一眼。”

行得近了，只见小厨房院门前已围了几个闻声而来的婆子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却无人敢上前劝解。院内灯火通明，人影杂乱。

但见院当中，一个穿着水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高挑丫鬟，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厨房管事柳家的，厉声喝骂，不是迎春房里的司棋又是谁？她此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脸怒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正是莲花儿，也是气鼓鼓的模样。

那柳家的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又是惶恐又是不忿，手里还拿着个锅铲，强自辩解道：“司棋姑娘，你这话从何说起？并不是我们故意怠慢，实在是……实在是姑娘要的那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火候一时难调，这才慢了些……”

“放你娘的屁！”司棋啐了一口，声音越发尖利，“慢了些？我从申时末就让莲花儿来吩咐，如今戌时都过了，一碗鸡蛋羹还没得？打量我们二姑娘是好性儿，由着你们这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奴才作践不成？我告诉你，柳家的，别给脸不要脸！平日里宝二爷、林姑娘屋里的要吃个什么，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屁颠屁颠地赶紧做了送去！轮到我们屋里，就推三阻四，说什么材料没有、火候不到？我看你们是眼里没人，存心欺主！”

柳家的被她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还有不少厨房帮佣的婆子媳妇看着，只觉得下不来台，也提高了声音道：“司棋姑娘，你这话就说重了！我们哪敢欺主？实在是今儿事多，忙不过来！再说，一碗鸡蛋羹，也值得姑娘这般动气？摔盘子打碗的，惊动了上头，大家都没脸！”

“我呸！”司棋怒极，竟上前一步，猛地一挥手，将旁边桌上一碟刚拌好的凉菜扫落在地，瓷碟“啪嚓”一声摔得粉碎，菜汁溅了一地，“我就砸了！怎么着？你们怠慢主子还有理了？今儿这碗鸡蛋羹，你们立时三刻给我做出来便罢，若再做不出来，或是做得不好了，我不把这小厨房掀了，就不叫司棋！”

莲花儿也在旁边帮腔：“就是！我们姑娘身子不爽利，就想吃口嫩嫩的鸡蛋羹，你们就这般推诿！分明是看人下菜碟！”

柳家的见司棋如此泼悍，也有些怕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肯认怂，只得嘟囔道：“便是现做，也得容个工夫啊……火总要烧起来……”

“等你的火烧起来，我们姑娘早饿坏了！”司棋冷笑，眼风一扫，看见灶台上正温着一罐热气腾腾的粳米粥，像是给哪位主子预备的，更是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揭开盖子，拿起旁边的水瓢就要往里兑冷水，“我叫你们拖！大家都别吃了！”

柳家的和几个婆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那粥不知是给哪位主子准备的，若被糟蹋了，可是天大的干系！几人连忙上前阻拦，拉的拉，劝的劝，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司棋却不依不饶，挣扎着非要泼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怜春在院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便是司棋，仗着是迎春的贴身大丫鬟，又自恃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性子泼辣刚烈，受不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起因恐怕极小，无非是一碗鸡蛋羹送得慢了，便被她闹得天翻地覆。其性如爆炭，一点就着，殊不知这般行事，看似争了口气，实则授人以柄，埋下祸根。

晴雯在一旁低声道：“这司棋也太不像话了！为碗鸡蛋羹就闹成这样，简直是个泼妇！二姑娘也不管管她！”

怜春轻轻摇头：“二姐姐那个性子，如何管得住她？”她见院内闹得实在不堪，柳家的已被司棋推搡得差点摔倒，几个婆子也拦不住，便对晴雯道，“你去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让柳嫂子赶紧给司棋姑娘另做一碗细致的鸡蛋羹，多用些火腿末、香油。再闹下去，惊动了上头，谁的脸面上都不好看。”

晴雯会意，应了一声，便提高声音道：“都住手！闹什么呢！五姑娘在此，成何体统！”

院内众人闻声，都是一愣，纷纷停手看向院门。见怜春披着斗篷，静静站在灯影下，神色平静，目光却自有一股威仪，不由得都收敛了些。司棋也松了手，但脸上怒容未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柳家的如蒙大赦，忙上前给怜春行礼：“给五姑娘请安。惊扰了姑娘，实在该死。”

怜春淡淡道：“罢了。司棋姑娘也是为主子心急。柳嫂子，你便辛苦些，立刻另做一碗上好的鸡蛋羹，用料精细些，火候掌握好，给二姑娘送去。至于打碎的东西……”她目光扫过一地狼藉，“从我的份例里扣钱补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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