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更是紧紧握着那仿佛还带着父亲旧宅温度的消息,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怜春,这个平日里安静少言的五妹妹,竟在不知不觉间,为她们撑起了一片如此安稳的天空。
船,继续向南。窗外的风景渐渐染上更浓郁的绿色,空气也越发温润。
船行一月有余,自北向南,历秋入冬。当运河两岸的景色由开阔苍茫的平原,逐渐变为水网密布、屋舍渐密的城镇时,空气中那股湿润温软、带着淡淡水生植物清甜气息的风,便无声地宣告着——江南到了。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薄雾。两岸不再是荒滩野地,而是连绵的田畴、桑林,以及白墙黛瓦、错落有致的村落。河面上船只愈发稠密,除了漕运大船,更多了小巧灵活的乌篷船,船娘摇橹,吴语软侬,与北方腔调迥异。
姊妹们早已起身,聚在甲板上,裹着斗篷,呵着白气,好奇地眺望着这陌生的江南冬景。
“快看!那桥!好高的拱桥!”湘云指着前方一座如彩虹般飞跃运河的单孔石桥叫道。桥身爬满藤蔓,古朴苍劲。“河也似乎更窄了,但船却更多了。”宝钗观察细致。“空气里好像都是水汽,湿漉漉的。”迎春轻声道,拢了拢衣襟。黛玉默然不语,只怔怔地望着前方,越接近扬州,她的心便揪得越紧。近乡情怯,物是人非,那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让她窒息。怜春悄悄握住她冰凉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
探春深吸一口带着水腥与清甜的空气,振奋道:“看这气象,扬州果真繁华不同北方。我们快到了!”
果然,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水气朦胧中,现出一片巨大的城郭轮廓。灰黑色的城墙巍峨延绵,望楼高耸。运河在此汇入更宽阔的河道,码头上帆樯如林,人声鼎沸,搬运货物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鲜活、忙碌、富庶的市井气息。
扬州!这就是扬州!
两艘大船缓缓靠向专泊官船的码头。早已有得了消息的扬州府属官及贾环未来的同僚在此迎候。贾环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沉稳官态,率先下船与人寒暄。赵姨娘也穿戴一新,由丫鬟搀扶着,昂首挺胸,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与好奇,打量着这南方的富庶之地。
怜春、探春等姊妹则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随后下船。码头上的人见一下子下来这么多位衣饰不凡、气度各异的年轻小姐,皆惊为天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安娘子早已安排好了车辆轿子。一行人并未在码头过多停留,登车坐轿,穿过喧闹的街市,往城内而去。
轿帘微掀,姊妹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闻名天下的繁华都市。街道不及神京宽阔,却更为精致。青石板路面被磨得光滑如镜,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幌子五光十色。绸缎庄、酒楼、茶肆、银楼、当铺、书坊……应有尽有,且装修陈设明显比北方更为精巧雅致。虽是初冬,行人依旧摩肩接踵,穿着打扮也更显鲜亮时髦,吴语软语不绝于耳,透着一股慵懒又活络的市井风情。
车辆并未在最繁华的闹市停留,而是拐入了几条较为清静的街道。最终,在一处白墙高耸、黑漆大门、门前蹲着一对石狮子的府邸前停了下来。门楣之上,赫然悬着“贾府”二字的匾额,却是新制的。
早有得了信的仆役打开中门,垂手侍立。贾环率先下轿,赵姨娘也被搀扶下来,看着这气派的大门,脸上笑开了花。
怜春等人也下了车轿。她抬头望去,这府邸的位置极好,处于城内幽静之所,并非喧闹市井,却又离主街不远,交通便宜。白墙高耸,绵延颇长,显见占地不小。
进入大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府内建筑并非北方王府那般轩峻壮丽,却更多了江南园林的曲折精巧。青砖黛瓦,马头墙高耸,廊庑回环,庭院深深。
贾环和赵姨娘自然被引往东路的“福瑞园”。怜春则对姐妹们道:“我们也去看看我们的‘百花苑’吧。”
穿过一道月亮门,又走过一条长长的、两侧植着翠竹的抄手游廊,再绕过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一股清雅馥郁、似有似无的混合花香,幽幽袭来,沁人心脾。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门楼,悬着一块紫檀木匾额,上面是娟秀却有力的三个字——“百花苑”。两旁楹联题着:“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此处借用大观园藕香榭对联,此处应景)
踏入苑门,所有姊妹,包括最清冷的惜春,都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被眼前的景象摄住了心神!
此时已是北方万物凋零的初冬,然而这百花苑内,却依旧是姹紫嫣红,绿意盎然,恍如春日!
入门便是一道曲折蜿蜒的白石溪流,潺潺流水声清脆悦耳。溪上架着小巧的石拱桥。溪流两岸,遍植各色珍奇花卉。有那不畏严寒、傲然绽放的极品茶梅,花色深红如锦,花瓣层叠似绢;有那来自异域、冬日开花的“冰娇”玉兰,花朵硕大洁白,香气清远;有那叶片斑斓、如霞似锦的变叶木;还有那挂满珊瑚般红果的南天竹,以及许多她们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花径深入,但见亭台楼阁,皆小巧玲珑,依势而建,与花木山石完美融合。有临水的亭子,有藏于桂树林中的阁楼,有可登高望远的,还有掩映在芭蕉丛中的……每一处景致都别具匠心,显然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和怜春的暗中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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