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些反复无常的冷漠、拒人千里的疏离、以及偶尔流露的矛盾与痛苦,似乎都有了模糊的轮廓和可以追溯的根源。他并非天生冷酷,只是被巨大的创伤和失去层层冰封。
这个认知,让她在面对他持续的沉默和低气压时,多了一份异样的耐心和容忍。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纯粹的委屈和难堪,而是尝试着去理解他冰层之下的暗流汹涌。
然而,生活并未因她的理解而变得温情脉脉。大院里的流言蜚语,经过慈善晚宴的发酵,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演变出了更加离奇和伤人的版本。
这日,苏婉清去服务社取之前订的杂志。刚走到日用品货架附近,便听到几个年轻的军属凑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前天晚上慈善晚会,霍首长为了霍夫人,当场跟林大小姐翻脸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霍首长一直对林薇薇……”
“千真万确!我表姐当时就在现场!说林薇薇想拍一个徽章,霍首长直接出双倍价钱给抢下来了,一点面子没给林大小姐留!”
“哇!霍首长这么刚?英雄救美啊这是!”
“救什么美啊!你们知道后来怎么样吗?”一个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神秘感,“听说霍首长拍下来,转手就扔给霍夫人了,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根本就不是为了她,纯粹是为了跟林薇薇置气!”
“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听说霍夫人当时脸都白了,拿着那徽章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
“啧啧,我就说嘛……霍首长心里装的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娶这位,不过是碍着家里的面子罢了。”
“可不是嘛,替嫁的,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摆着看的……”
“真可怜啊,在这种场合被自己丈夫拿来当枪使,打另一个女人的脸……”
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苏婉清的耳朵里。她站在原地,手里的杂志边缘被捏得变了形。
英雄救美?
多么可笑又讽刺的版本。
原来在旁人眼里,他那晚突兀的举动,竟被解读成了为了她而与林薇薇争风吃醋?甚至还有人看出了他“真正”的心意,认为他是在用她来刺激林薇薇?
这扭曲的“真相”让她感到一阵反胃和深深的无力。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愿意看到那些充满戏剧性的冲突和爱恨情仇,却根本看不到那背后可能隐藏的、与逝去的战友和惨烈过往相关的沉重与痛苦。
她面无表情地从那几个聊得正嗨的军属身边走过,她们看到她,立刻噤声,脸上露出尴尬又带着几分窥探欲的表情。
苏婉清没有看她们,径直走向收银台。
然而,流言并未止步于服务社。
几天后,她去干休所送还编织活动借用的毛衣针,在活动室门口,恰好听到里面几位老阿姨也在闲聊。
“要我说,霆骁那孩子,心里还是重情义的。”一位阿姨说道,“那天晚会,他拍下那徽章,我瞧着就是不想让薇薇碰那东西。那玩意儿我瞅着有点眼熟,好像是以前……哎,不提了。他是怕薇薇触景生情,也怕自己想起不高兴的事吧。”
“张姐你说得对。”另一位阿姨附和,“霆骁跟他妈感情深,跟陈锋那孩子更是过命的交情……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不是冲薇薇,更不是冲他媳妇,是冲他自己心里那道坎呢!就是方式方法太硬了,弄得两个姑娘都难堪。”
这个版本,显然更接近一些真相,至少点出了那徽章可能关联着不愉快的过去。但依旧无人知晓徽章与陈锋的确切关联,只是模糊地归因于霍霆骁的“心结”和“方式生硬”。
苏婉清默默听着,心中五味杂陈。看,就连这些关心他的长辈,也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最深的伤痛,只能用“心结”这样模糊的词汇来概括。
她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苏妹妹?你也来还东西?”
苏婉清回头,林薇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我刚听几位阿姨在聊晚会的事,”林薇薇走上前,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委屈和无奈,“那些闲言碎语,苏妹妹你别往心里去。霆骁哥他……就是那样的脾气,心里有事从不跟人说,行动又直接,容易让人误会。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连累你也被议论,真是对不起。”
她这话,看似在道歉和解释,实则句句都在彰显她与霍霆骁关系的特殊——“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她将霍霆骁的行为定义为“容易让人误会”,并将苏婉清定位为被“连累”的、无辜却也是局外的存在。
苏婉清看着她完美无瑕的笑容,心底一片冷然。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无论是服务社里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还是活动室里长辈们善意的理解,亦或是林薇薇这番看似体贴实则撇清关系并暗示亲疏的“道歉”,都没有一个人,真正试图去理解霍霆骁那看似突兀行为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痛苦。
他们只关心表面的戏剧冲突,只关心谁得了面子,谁失了里子,谁才是他“心里真正的人”。
“林小姐多虑了。”苏婉清语气平静,眼神清亮地看着她,“首长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外人怎么想,不重要。我作为他的妻子,更不会因为一些无谓的议论而误解他。”
她刻意加重了“妻子”和“外人”这两个词,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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