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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1页）

很奇怪，并没有成功，愤怒如潮水褪去，竟愈发冷静，关于被亵玩的悲哀，并不能叫她极致悲痛。她翻来覆去，咕咕灌下七八口酒，换来的仅有三两滴眼泪，没等帕子擦，泪痕自个干透了。可巧，“笃笃笃——”敲门声打断并不存在的哭泣，寝院的女侍应声进来，捧着个包裹道：“尤姑娘，这是门子递进来的东西，说是有人要给您赔礼道歉。”

嫣如来劲，不逼自己哭了，捧着酒壶，跳下床扑向那堆礼物。打开包裹，有张纸条，落款是个“薛”，其余空白处潦草留了些道歉的字句，行文遣词造句诚恳真挚，字体的横竖钩划却凶相毕露，好像在警告她：“老子已经给你面子，咱俩想接着好，就悠着点别矫情”。无视这封书法难看得跟写字的人难分上下的致歉帖子，嫣如往下翻，里头整齐摆了四个香囊，两把扇子配着两个扇坠，两匹缎子，还有一件裁好的褙子——褙子同她今日那条有些相似，料子、刺绣却是好上不少，领口处还参进了金线和银线。

阴霾一扫而光，她快活起来，拎出那件褙子一甩，美滋滋往身上搭，站在早上没收拾好的镜子前，扭出自以为优雅美丽的舞姿：前两步，后三步，挥手，转身亮相，瞬间，嫣如瞧见镜中自己笑盈盈的模样，那么眉飞色舞、那么满面春风，明明一炷香之前，她还因为此人闹得胃里翻江倒海，此刻，收了这赔礼之礼，连她自己都寻不出半点普通姑娘遭遇轻薄后的悲痛

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在最近，嫣如拥着那身褙子，缓缓蹲下。眼睛正好平视着桌上的镜子，同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盘剥许久，嫣如悲哀地追溯到哭不出的缘由：当年成为嵇明修相好之事，潜意识里同自己证明了，若是想要通过笼络男人，获得财富与地位，那必然要接受身体被男人狎近玩弄。她的身体，比她早早接受残忍的真相，昨夜冒出抛弃柳襄、勾引薛贾成为京城贵妇、拿到高门大户进场票子的那瞬，这副躯壳早已做好被侮辱、被摆弄、被视为玩物的准备，之所以对薛贾愤怒和恶心，是他没有支付应得的“报酬”。现在他送来所谓的“赔礼之礼”，她的身体默认自己获了“报酬”，自然而然欣喜若狂，不知遭遇亵玩后的悲伤和痛恨如何物。

“啊——”酸楚由心涌上鼻尖，顺着经脉传递至全身，随着尖叫，方才憋了半日也挤不出的泪，此时竟如大雨倾盆而下，她没有因为被亵玩而痛苦，却因被亵玩后，无法痛苦而痛苦。

“你和金陵锦梦坊里的云儿风儿月儿太阳儿有什么区别？”嫣如哭嚎着，痛骂铜镜里的自己，“她们陪男人，你也陪男人；她们卖身，你也卖身；她们赚银子，你赚个做豪门大娘子的命数。人家还是被老鸨强迫的呢，你倒好，自个上赶着去！你去吧！前头是嵇明修，现在要是薛贾，你就把自己卖给他们吧！”

喉咙因声嘶力竭微微扯痛，方才花酿的酒劲也上来了，嫣如甩开怀里的褙子，抱起铜镜，悲拗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话：“可是你没有错啊？这世间，哪个女人不想嫁得好些，过得好些，有仆人伺候，有丈夫给钱？你没有错啊！是柳郎对不起你，想要娶你，又舍不得为了你去搏个功名，那既然这样，你只能再去卖身啊？不然呢？你还要像郑姒蕊那样去考试吗？

那可不行，那好累啊，那些书，那么厚，那么高，那么重，字啊，一串一串，黑压压的，谁背得下啊？那些明算题，又要算脚程，又要算赋税，算出来有什么用？算出来也跟郑姒蕊一样，疯疯癫癫的。你别去学了，知道吗？学习太难了，太累了，咱们别吃这种苦，没用，吃完了还要去嫁人。尤嫣如，你很美啊，美丽的女子生来就不需要去拼搏——郑姒蕊是她贱！别以为我不知道，文悦都跟我说了，多少男人想娶她呢，书院里好几个同学的哥哥舅舅小叔，都想把她娶回家呢！是她自己命贱，放着好好路不走，非挤破头去过科举那条独木桥，真是蠢钝如猪，蠢钝如猪！

你没有错！你为什么要挤着去科考！你只是有些贪心而已，噢，还有一点点的虚荣而已，你想要最好的男子，又想要所有的情谊，又想要所有的银子，这算什么，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为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你圆满呢？你又不是不值得，你那么美丽，柳郎和修郎都说，你是个美人，佳人，妙人儿，连步义伯看了你的画，都想着见你一面。世间本就分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卢夫子上第一节课就说了，你是丹青神女，又是枢密院院士后人，那你打娘胎起你骨血就是高贵的，你想做个大娘子大夫人，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吗？你值得，我也值得，对不对？为什么老天爷还得逼着你去卖呢？

不对，老天没逼着你，柳郎还对你好，柳郎还在你身边呢！咱们不要去淌高门大户立的浑水了，好不好，咱们就跟柳郎过一世吧。柳郎，他是，他是谦谦公子，他对你那么好，还给你买狐狸皮，给你弹琵琶，给你带桑葚，你娘都没有对你这么好，你娘都没有给你留桑葚。家里什么好吃的，你娘都留给尤嫣宝——尤嫣宝那个小王八蛋！老骗我吃坏糖葫芦！还骗我的珠钗，别以为我不知道！呜呜，尤嫣如，你做得不好吗？你已经很听你娘的话，娘叫你去学舞你就去，娘叫你去秋水你就去，娘叫你钓金龟婿你就钓，娘叫你防着郑姒蕊别跟她太好，你也做到了，为什么？你娘为什么，不爱你多一些，就疼尤嫣宝那个小蹄子。你娘说有钱有权的男人才叫好男人，唉，可是柳郎就很好啊？他没那么有钱，做县官的老子也没那么有权，可柳郎真是个好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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