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了一圈,注意到了树下那部黑车。
程江阳隔着车窗和他对视,暗影里,只觉得腮帮子发痛发僵。
他才发现,他已经死死咬着牙很久了。
那天过后,程江雪就直接到了学校。
她打电话来,说已经和同学回京了,让家里把行李寄去。
程秋塘站在女儿房间,边拣边抱怨:“她现在的主意不得了,想一出是一出,我还得跟在她后面收拾。”
“收拾吧。”江枝意把她的衣服折进去,笑说,“爹娘肚里十条路,条条连着儿女身,谁让我们当人父母了呢。”
程秋塘扶了下眼镜,拿起几条丝巾比了比:“这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花纹面料都不同,你哪能看明白。”江枝意看见他那样子就想笑,“怎么,要骂你女儿浪费钞票了?”
程秋塘原样叠好,摆手说:“她喜欢就让她花好了,她也不是个没节制的孩子,我就怕我看不到她。”
冬去春来,鹅绿的草尖冒出土,把这座古都也浸的柔软下来。
对于留学,程江雪做足了功课,她的个人陈述很早就开始写了,改了十九稿。
开头从济慈的
希腊翁转为艾略特的荒原,甚至别出心裁地嵌入了一句不知哪儿看来的拉丁文箴言,也许是文艺复兴时期某位人文学者的遗著。
她反复地念诵,连简奥斯汀未公开发表的书信里关于写作的比喻,她都夹在推荐信里,不经意地带出两句见解。
就快毕业,周覆的事情也多起来,有时回来得晚,看见她还在桌边用功。
“哟,这是非去康河撑长蒿不可了。”他走到桌边,撑着手,摸了摸她的头。
程江雪放下书,她往后仰起脸问:“你呢?”
周覆挨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抱到腿上:“我什么?”
“女朋友要出国,你没有任何想法吗?”程江雪说。
周覆拧着眉,伸手拿了个橘子剥:“什么想法,不让你去?”
那也管太宽了,别说男朋友,就是她父亲都不能阻止,他不会自不量力。
程江雪也明白,要他讲一句挽留的话难如登天。
他不是李中原,不会明确地命令傅宛青,你出一个国试试。
周覆是君子,还是个自视颇高的君子,没有强留女人的习惯。
书桌那盏琉璃灯罩子底下,短流苏的影子在二人之间微微摇晃。
程江雪忽然伸手,她缠上他的脖子,脸贴到他胸口:“没有意见就好,我还怕你不高兴。”
周覆的指尖滞了滞:“别总顾虑我,多想想你自己。我不要紧,你的前程要紧。”
他早就为这件事不高兴过了,都好一阵了。
可这能拿到台面上来谈吗?
“那你呢?也是前程要紧,对吗?”程江雪很快就推己及人,类比到他身上。
周覆笑,他拈开指腹上细丝的橘络,答非所问:“般般,不论碰到什么谁,我都希望你能把彼此当作旅途中的朋友,缘分到头了,谁都要下车的。专注于提高自身,别的不要管。”
盛橘子的鎏金果盘映着灯,晃得人眼花。
程江雪靠在他怀里,窗台上的晚香玉被夜风送来阵阵甜香。
她嗅着这股香,用力地将指甲掐进掌心内。
他永远在说理智的话,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
但那一刻,她也真的厌烦了这种无情的、孤照自身的精英利己主义。
大三下学期了,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程江雪眼前。
申剑桥是豪情壮志,但真正落地的几率,可能三成都没有。
她只有一边复习,准备考研,一边去冲一冲推免。
那一阵子,她忙着穿梭于各类讲座之间,了解今年的政策,再整合老师和学姐们的意见,有时两场会议挨得很近,她只好在路上啃两口面包充饥。
有天晚上顾季桐给她打电话,让她出来吃饭。
程江雪在图书馆,小声说:“我看书呢,就不去了。”
“要成仙啊,一天到晚都不见你人。”顾季桐说。
程江雪说:“为了读上这个硕士,我都拼了老命了。”
顾季桐奇怪地问:“你教授子女也要命啊,我们怎么办?”
“别提,我就是不想被我爸摆布才这样的。”
当时周覆就在她身边,一听她打电话,尽管面上没什么变化,但也稍微坐直了身子,垂眼听着。
顾季桐故意瞧了他一眼:“那跟老周说呀,他小姨不是京大文学院的吗?他什么消息不能给你?”
说完,又高声补了句:“干嘛,他不管你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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