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夙指尖抚得景司忆睫毛轻颤,他细声细语地唤:“忆儿……”
景司忆意识模糊地应着他,眼睛睁了片刻才缓慢清醒,浑身无力地朝他看去,气虚道:“是,是要喝药了吗?”
“不是。”寝殿灯火明了一半,景夙映入皇帝眼眸里的半张脸颊浸在软和的昏光里,仿佛要柔出水来。
额间落下温热的掌心,景司忆想要阖眼,却听景夙柔声与他道:“南边已起战事,曹甫中计受伤,皇叔决定下边境坐镇黔州,明日便要启程了。”
景司忆神识幡然清醒,一阵头疼席卷,被衾下探出只手捉着景夙锦袍,“何时,何时的事?”
景夙反握这虚弱的五指,“今日才得的消息。”
“想必战事紧急,皇叔有何安排?”景司忆强压头疼。
“详细待你康复后,裴逸自以奏折呈上,我唤醒你是为另一件事。”景夙轻捏柔软的手心,“皇叔此去尚不知归期,有些决策我便拟写圣旨先斩后奏了,希望忆儿那时可以理解皇叔所举的心意。至于京畿守备军的虎符,我与梅鹤卿细谈过,离京前我是定要收回的。”
“皇叔……”景司忆眼色几分歉意,“你做得对。”
“忆儿有自己的思量是好事,过些年及冠了皇叔是要归还政权,这些都将做试炼,皇叔不会过问。”
景夙指腹慢慢舒缓皇帝的眉心,他循循善诱,“还记得沈太傅赠予你的琴吗?他希望你为君沉稳克己,切勿心浮气躁。皇叔也是这般期盼着你,想你有朝一日能成为自己心中帝王的模样,真正恩施九州,泽达万民。”
“忆儿,这条路很长,你的祖父耗费一生才有如今的国,百姓才有如今的家,他那般厉害的枭雄也需经历九死一生,何况是你。你不过二九,一步一脚印,来日方长。”
景司忆喉咙浮动,他从未有过一次像此时此刻这样,几近潸然泪下。肩头的重量犹在,却又仿佛卸下般。他终于哭着说:“皇叔,我累,我好累。”
“我真的……好累……”
“我以为……我以为做这个帝王,”景司忆双颊淌下热泪,浸湿软枕,难以自已地抽噎着,“是要与……与所有人作对……”
景夙看榻上人哭成泪人,眼眸里的爱怜愈发深重,他替他拭去泪花,软声道:“莫怕,皇叔在,阿沅和阿齐都在,他们这些日子还时时吵着要进殿看你,皆被我拦下了,而今恐怕恼皇叔恼得厉害。”
景司忆抽抽搭搭地,抿嘴又哭又笑,“那你……那你放他们进来……我……我好多了。”
“我与元崎下了令,三日,三日后。”景夙手心被泪水染湿,有些黏腻,“须你身子大有好转,我才安心你见他们,以免扰你养病。”
“温离今夜回来,他守在榻前,有事你吩咐他一声。”
景司忆轻轻“嗯”声,眼神不舍地看着景夙。
“你这眼神是舍不得我吗?”景夙忽然莫名一问。
“舍不得……我才愿意亲近你,你便要走了。”景司忆情绪渐缓,秋水眸一片红润,下定决心依赖一个人实在太难。
景夙心疼地抚过头发,“年底皇叔一定回来。”
景司忆几声闷咳,沙哑道:“我等你。”
景夙攒眉,“我给你抚抚背。”
“我要起来。”景司忆推开被衾说。
景夙搭把手把人搀扶地坐起身,景司忆挨近他,额面抵在了他的胸膛,由着他一下一下地顺着脊背。
十七岁那年他在做何事,他在父亲的军帐中受教,日日听帐外的金戈铁马声,从白日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随时便要军行。他过倦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待定都入京,他以为这便是他想要的安身之所,方发现,他的家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
“难为你了。”景夙软声抚慰,他嗟叹一声,“皇叔来日替你守着疆土,你无须害怕,我们的忆儿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还有许多沿途的风景不曾见过。我要你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景司忆攥着衣袍,默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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