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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与子同袍十五（第2页）
“跟着马蹄的印记追！”领队的胡人一声令下。
灵朔境内停雪了，逃向朔州的一路上尽是冻死的流民和仿佛永不停止的哭声，到处一派的悲怆凄凉。
这些日子岳舟一直寡言少语，梅鹤翎有些忧心，但没去打搅他，经历丧父之痛，要走出来还须得靠自己，他人帮不了。
装载银子的马车由沙月负责驾驶和看守，他深知这批钱的重要性，即使夜里歇息也在车上，靠着脚边的一团火入睡。
梅鹤翎送来了刚烤好的半只野鸡和冒着热气的粥水，嘱咐岳舟趁热吃，然后再给沙月送，便顺势在边上盘腿坐下了。
“要不劝劝吧。”他拿不定注意，因为曾感同身受，故此清楚要从亲人离世的悲恸中走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不劝，他又放不下心来。
沙月觑了一眼树底下的岳舟，“嗯，劝一下，或许会好受些。”
“他这么憋着也不好，迟早憋出毛病。”梅鹤翎垂着首，用随处可拾的枯叶擦拭鞋边的泥巴，“虽然劝了也不见得有多大的作用，但起码是劝了。”
“后边到朔州还有很多事要办，家中四散，正是需要人撑着的时候。”
沙月咬着鸡肉撕下来，就嚼着嘴里的肉，没吱声，因他心里也正想着千里外那季家温润的公子。
岳舟拿着防身的小刀，一刀刀切下肉片，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他没什么食欲，但每回也勉强吃点补充体力。近处照明的笼光下有人过来，脚步在身边停下，旋即便坐，他不必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喝酒吗？”梅鹤翎拎了壶酒，坐下就递了过去，“天冷，喝点酒会好受些。”
岳舟默默地推了推伸来的手，拒绝了。
“想劝劝你，不过不知道怎么劝，就想着不如陪你喝个酒。”他拔了塞，自顾自喝上，“以后你还有我们，只要梅家还在，就有你遮风避雨的地方。”
岳舟不应声，刀尖插着片肉喂进嘴里。
“不要……”梅鹤翎偏眸注视，话到嘴边又咽回腹中。
他们都太明白岳大人因何而死，又如何下得了口要岳舟放下。
“阿翎，我知你要说什么，”岳舟一刀刺入肉中，缄默了须臾，悲痛道，“我犹记父亲临终的遗言，可我这，”他一顿，“始终难过这道坎。”
梅鹤翎鼻尖一声叹息，“逝者斯已，岳大人濒死前怕的就是你一直陷在悔恨之中不可自拔。”
随即俩人陷入沉默，听着夜里风过树梢的声音，“如果不是我二哥……”
“不。”
岳舟打断了梅鹤翎呼之欲出的话，他转头看着眼前的侧颊，“二爷找我时，我就清楚这笔银子的来历了，不怪二爷，是我的贪在作祟。阿翎，我当初……是看中了梅家在京城的权势，想着往后也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个靠山。”
他转回头，垂下眼睑，抑制着所有因悔恨而涌上心头的酸楚，“我知道一个假名不可能瞒天过海，但我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才害我爹……”
梅鹤翎在风声里听见了几不可闻的啜泣，他没侧目，也没出声再去安慰，他体贴地陪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压抑的情绪总得释放，这样才能好受些，就像他得知爹娘死后的那段日子，他也这般。
就这样，他在身边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队伍又要赶路了，简单收拾了炊具，他们继续赶往朔州。
岳舟仍然寡言少语，梅鹤翎理解他，要从至亲离世的哀恸中缓解过来需要一段很漫长的日子。
出了林子就是马道，两边全是灰头土脸的百姓，背着行囊和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都在坚持地往北去，可是梅鹤翎瞧他们病态般的面颊和瘦骨嶙峋的身板，这种寒冷的天气，就算避开了战火，又有多大的概率能活下来。
他看着路边有人就地掩埋血淋淋的尸体，目光从那些人的面庞一掠而过，带血的嘴角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都给我散开！”眼看越来越多的饥民围起尸身，梅鹤翎头皮发麻地提刀大嚷一声。
饥民大概是饿久了，双眼无神，连耳朵也不好使，对这一声呵斥没有反应。
走在前头的沙月停下马车，后头的队伍就跟着停了。
梅鹤翎拔刀，护着车队的打手也纷纷亮出泛着寒光的利器，“唰”地齐齐作响，饥民这回才算老实地散了些，但依旧不敢离去，甚至有不怕死的上前问他们要吃的。
“都别动！”打手露出凶光警告。
岳舟坐在车上，望着周围乌泱泱慢慢靠过来的流民，这势头不妙。
“老爷，给点吃的吧。”站前头的百姓凄凄地跪了下来，紧接着人群里接二连三跪倒一片，发出一声声的哀求。
梅鹤翎原本就是见不得人吃人的场面，这下搞得进退两难了，他们带的干粮压根不够分的，可要是不给，恐怕要抢了，视野里满是攒动的人头，一哄而上非得扒了他们一层皮。
打手见主子未发话，心里头紧张，死死攥住了刀柄，怕惨死在这些饥民的腹中。
沙月轻微敛眸，手指按在刀上，那头的岳舟突然在马车上站起来，用尽力气喊道：“去朔州，李家少爷自会给你们派粮。”
人堆里个个神情茫然，一时不晓得这李家少爷是谁。
“李鵺！”岳舟道，“他曾在南边发过粮食，你们没听说过吗！他正招兵买马，想顿顿都吃上饱饭的，找他去！”
梅鹤翎满脸震惊地望向岳舟，他不知道这家伙正打什么算盘。
“是，是在南边给我们施粥的李菩萨吗？”
面对饥民喜忧参半的询问，岳舟面无表情地说：“他与朔州梅家的二公子交好，如今梅家有难，他重情重义自是要北上助一臂之力，我现下也正有此意。诸位要是为口饭食，不妨听我一句劝，这乱世要起，投靠李家方还有条活路。”
这群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面色迟疑，不到片刻就有蠢蠢欲动的，嚷着“这么下去也没个出路，不如就听了他的”。
尽管刮过耳畔的风声很大，它却叫重燃希望的饥民越传越远。
“但，今日你们若敢动一个，那就别怪这刀不长眼了。”岳舟眨眼间抽刀，划破了飘扬的雪幕。
有人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怯怯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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