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柳并没有读懂卡罗尔话语里的深意,也没听出来卡罗尔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只以为她是在关心佐伯。
“您这么大年纪了,好奇心还这么旺盛?”恩佐意味深长地看着卡罗尔,笑得微妙,“这是我们家族的隐私,很抱歉,不能向外泄露。”
随后,他不等卡罗尔的反应,转头看向老安东,“劳驾给他也找双鞋,谢谢。”
从始至终,直到穿上鞋,佐伯都没有说过任何话,与他的“罪人”人设融为一体,像一棵沉默的树,高大、冷肃、孤寂。
*
树影婆娑,月下西沉,沉默的柏树注视着一行三人。
宿柳和恩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聊,声音并不大,在傍晚的月色中,听起来影影绰绰的,唯有愉悦的情绪格外清晰。
佐伯缀在两人身后,颀长的身影几乎融入树影之中。
分明是三个人行走在路上,树丛注视着他们三人,他却注视着宿柳和恩佐二人。
十指交握的两双手悠闲地在半空中摇晃,恩佐低下头,附在宿柳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她哈哈大笑,从光洁皎白的侧脸都能看得出有多开心。
她穿着豆绿色蛋糕裙,这个颜色很衬她,层层叠叠的裙摆一如漫山遍野的春天,从一无所有的土壤中抽了根、发了芽,开出绚烂的小花。
从很久以前,佐伯就习惯了扮演一个默不作声的影子,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任何不适,然而此刻,当真的融入这沉沉夜色之中时,他却忽然有些不甘。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份不甘心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有某种欲望即将突破体表,他迫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可他本不善言辞,短暂又漫长的前半生中,他需要沟通的人就只有恩佐,而他们之间不需要话语,与生俱来的链接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洞悉彼此的所有。
放在腿侧的掌心无意识收拢,喉间传来莫名的氧意,佐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他真的有点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进入这个里世界吗?
他的异能是冰属性,按理说应当很适应这个里世界寒冷的气候,可事实却是——他几乎难以抵御这彻骨的冰寒。
仿佛被扔进了冰天雪地的极地,他赤裸、孤独,在彻骨的冰寒中,他本该就这样死去,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很怀念春季。
是濒临冻死之人都会幻想温暖的港湾吗?是每一个独行在冬季的人都会期望和煦的春天吗?
可为什么,在他心中,宿柳居然和春天挂钩呢?她未曾带给他温暖、慰藉,她是一个具体存在的人,而不是无法捕捉、无法留存的春天,为什么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注意着她呢?
佐伯不断地向自己发出疑问,却无从得到回答。
他的人生太贫瘠了,无论是经历还是知识,他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战斗和杀戮,然而这二者根本无法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他只能陷入困惑,犹如困兽一般盲目焦躁地绕圈,甚至有种鱼死网破、想要用血肉冲撞出一条出口的迫切念头。
想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
所有的困惑与变化都和宿柳息息相关,他对她过分的注意、他无法移开的目光……种种的一切都证明——他把宿柳当成了狩猎的对象,他是在观察猎物,蛰伏着等待一击毙命的时机。
这很合理,他的人生中只有战斗和杀戮,身为狂蹈之狼的信徒,嗜血和暴力是他的本能,对猎物投入百分百的专注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一切反常都是因为,他想要狩猎这只猎物,而狼群中的头狼已经将猎物标记,在恩佐没有对宿柳下手之前,他就算再蠢蠢欲动,都只能按耐住自己。
所以,他是在狩猎。
想明白了一切的佐伯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困扰自己多时的疑问,那种心脏被压迫着的不透气感也尽数消散,他的步伐再次沉稳而笃定起来。
于是,看向宿柳的目光更加不着痕迹——不能被哥哥发现他在窥伺着他的猎物,他要听从哥哥的号令,不能擅自行动。
“到了。”思绪扫清的时刻,三人也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这座略显破旧的小房子外,恩佐回头招呼佐伯,“那个所谓的亡灵节听着倒是有趣,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看看这个村子究竟想搞什么鬼。”
从老安东裁缝铺出来后,卡罗尔也和他们辞别,指给他们这栋房子的方向,就说有紧急的事情匆忙离开。好在再往后走已经没有什么房屋,他们顺着小路一直走,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了地方。
房子确实如卡罗尔所说,很简陋。朴素的木桌和破旧的木椅,再往里走,只有一块破木板挡着的就是不大的小床,整座房子的格局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家具。
实在是太小的一栋房子了,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谁家建立在后山的小木屋,用来存放杂物偶尔住宿的那种。
好在房子还算干净,恩佐把床让给宿柳,自己则和佐伯一起坐在了那颤颤巍巍、不知何时会突然散架的木板凳上。
“宝贝,你了解林寻吗?”恩佐问。
“啊?”宿柳莫名有些心虚。
一提起林寻,她就想起之前在山洞了发生的事情,还想到他对她突如其来的恶意,某种羞愤和疑惑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还好恩佐也并没有想要她回答,他只是抛出这个问题,随后顺着说下去。
“进入黑鸢尾之前,他是潜渊教会的圣子,不过并不掌握实权,只是一个吉祥物。”提起林寻,恩佐的语气有些轻蔑,他甚至毫不隐藏自己的不屑。
恩佐掌握的信息显然比宿柳从霍兰德那里得到的资料更详细、更充分,在他的讲述之中,她才得知,原来林寻本名其实叫嶙峋。
不得不承认,恩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讲故事大师,他从潜渊教会的背景开始讲起,提到了大主教、无终之蛇、以及教会对双数的忌惮和避讳。他讲得循序渐进,宿柳听得入神,对这个教会的古怪规则更加了解的同时,不停发出惊呼。
第一次惊呼是在得知嶙峋是人类和邪神眷属的后代、本体真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蟒蛇,第二次惊呼是听到潜渊教会的人居然在嶙峋身上举行返祖仪式想要把他变成彻底的怪物,第三次惊呼是知道嶙峋是双重人格时。
“双重人格?”蹩脚地重复着恩佐的话——经过私教老师恩佐这一个月以来的一对一沟通辅导,她的联邦话水平已经上涨了不少,能够听懂许多她以前听不懂的专有名词。
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分外惊讶,“你说他是双重人格!是那种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一个很善良、一个很邪恶的吗?”
她的类比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也大差不差,恩佐点头,“对。阴险的那个是嶙,闷葫芦那个是峋,他俩不会同时出现,但能共享记忆,轮流交替着使用身体。”
“怪不得……”宿柳喃喃。
怪不得那个林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所以其实一直和她相处的那个是峋,把她拉进山洞里的那个是嶙是吗?
那池心亭子里出现的黑袍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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