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微从安定公府游荡一圈回来,看见漆萤正在巷口看人卖花。
扁担里挑了各色时令鲜花,诸如木芙蓉、桂子、紫薇、菊花等等,沾着些晨露,一一铺陈开来。
熹微之时,人影稀疏。
小摊前只有漆萤一位女郎,卖花人往竹篮里放了一支紫薇,漆萤拿出来。
“不好看。”
什么大红大紫的配色。
换了支木槿,漆萤仍不满意,甚至把两朵天竺葵一并清走,卖花人欸了一声,“你这女郎要做什么?你又不买。”
漆萤一想,身上确实没有钱。
她看看花,手指摩挲着蓁蓁的长命锁,蠢蠢欲动。
枕微大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信物给出去了,还怎么寻求安定公府的庇护?她的复仇大计差点半道夭折。
枕微把人扯远,质问她,漆萤无辜摇头,“我没想买。”
这人的目光太清澈了,像一泓雪、一弯月,枕微骂骂咧咧的话咽了回去。
“是我把你救出来的,你须事事以我为主,大仇未果,怎能耽于世俗小乐。”
“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在城里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还想偷人家花鸟铺养的鹦鹉!”
“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不仅想偷鹦鹉,还想偷金鱼……”
枕微的鬼魂被漆萤团吧团吧塞进了荷包里,游荡一圈回来,她的魂魄愈虚弱,近乎透明,影影绰绰看不清眉目,只一张嘴还在控诉“我快死了,给我渡点气。”
怎么偏偏找了个祖宗,枕微想哭。
“方才我去安定公府看了一圈,天还没亮的时候,蓁蓁她兄长就骑马去大理寺任职了。”
“你怎么知道是蓁蓁的兄长?”
“废话,二十岁的郎君,难道会是蓁蓁的父亲?我听仆僮唤他世子,想必就是蓁蓁的嫡兄了。”
漆萤是个没见识的道姑,又问道“大理寺是什么?”
“掌折狱、详刑,平反冤狱、参与三法司会审的刑官。”枕微疑心她听不懂,于是长话短说,“就是办案子的。”
“明日卯时你去路上候着,待蓁蓁的兄长出门,看准时机往他的马上扑,等他惊慌失措下马来扶,你再不留痕迹地把长生锁掉出来,和他认亲。”
“你知道该怎样认亲吗?就钻他怀里,梨花带雨地哭,扯着他的衣襟喊阿兄,再多哭诉自己三四岁就被卖到田里种地,几多辛苦,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挨打挨骂。”
“嗯。”
金乌高悬,枕微的鬼魂晒得有些受不住,狐疑问道“懂我说的意思吗?”
漆萤“明白。”
枕微心满意足地钻进荷包。
漆萤折返看花,花贩哎呦一声,把精心做好的花篮护至身前,“你怎么又来了!”
漆萤不语,只一味凝视他,有时连眼睛都不眨,眸圆而深,瞳如漆盘,睫如乌羽,生生看出一丝森寒鬼气来。
小贩汗如豆大,嚷道“你走远些,别妨着我的生意,不然我报官啦!”
一时阒寂。
谁料想下一瞬,果真有几位黑衣大汉占据了窄巷,一柄横刀立在她二人身前,来者是县衙里专职侦缉逮捕的不良人。
“县衙拿人。”
苍天可鉴,他只是想吓吓这女郎,怎么突然蹿出这些个大爷!小花贩双臂被折于身后,灰头土脸地被不良人拿下。
漆萤默默将手并在身后,不良人见她乖觉,只冷声喝道“别耍花招,跟在他后头。”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线。
西面长安县辖,东面万年县辖。
二人因牵扯进晨时生的一起盗案,被羁押回万年县县衙。
小贩从未踏足官署,见此朱扉丹甍、鸱吻凌霄之地,吓得两股战战,几欲跪地喊冤,但见身侧女郎神色呆呆,面无一丝惊惶之色,于是硬撑着挺起腰杆。
漆萤抬头,看见了站在石阶之上的小男鬼谷雨,两人遥遥对视。
不良人只捉贼,不审案,横刀押了两人到公庭之上,鬼影似的撤走。胡子花白,目色清癯的县丞高坐明堂,神神叨叨地开始按讯。
小花贩头昏脑胀,听得糊涂,又闻“入室”,“劫盗”云云,惊惶万分,扑通一声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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