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宋凛生是觉着此处荒废已久、又无人修,瞧那单薄的房梁怕是撑不过下个梅雨天。
怎么看,都是个危房。
只是,这些孩子的安置问题,可不是小事。
宋凛生的面上浮起柔和的笑意,他初到江阳,对于民生之事,确实还不太了解,这也是他这几日一直挂心之事。
他往日读书学字,讲经论道,到底只是学了些皮毛,哪里比得上躬耕实践?
不过,虽然在治理州府、将养民生之事上他还有所欠缺,可他最不缺的,便是银两。
“阿沅同他的兄弟姊妹,只管同我们一道暂时回宋宅安置。”
宋凛生眉都不曾抬,仿若说的不过是砍瓜切菜的小事。
“而后我叫宋叔支一笔银钱,将这后土庙重建,再绕着这周围的土地扩建出一所育幼院来。”
他从前在上都便是如此,同年岁相当的世家子弟一处在东园念书习道。其间有教书讲学的夫子,有专管饮食起居的媵人,还有洗砚一般陪读的童子。
即便他办不了东园那般的规模和水准,只要能保这些孩子吃饱穿暖,再开蒙启学,教些做人的道理,也是好的。
“届时不只是阿沅和他的姊姊弟弟,江阳府任何孩子都可来此读书习字。”
“除却外头请的夫子,若我得空,也可去兼任一门课目。”
宋凛生越说越起劲,他仿佛看见重建之后的后土庙和育幼院在眼前拔地而起、巍然耸立。
他那时写下《问蚕》、触怒天颜,毅然决然地离开上都,不就是为了回到江阳府,去做些真正利于民生的事吗?
宋凛生隐隐觉得,自己总算不再高悬于空中楼阁,而是沉下心来离民生更进了一步。
“宋凛生?宋凛生?”
他几乎要沉浸于对之后的设想当中,就连文玉的呼唤也险些听不见。
“嗯?”宋凛生一惊,来不及思考,只得慌乱应声。
当文玉与宋凛生四目相对,一下子就望进了那双不掺杂质的眼。
真像诗里写的——
身上不曾染名利,口中犹未知膻腥。
她忍不住有一瞬的愣神,宋凛生一个凡人,竟然能有这样一双超凡脱俗、毫无欲念的眼睛。
从前在梧桐祖殿,师父说凡人皆有所求,那一条条挂在她身上的丝带都承载着凡人的心愿。
难不成,宋凛生竟真的没有什么私心?
“你说什么?文玉……娘子?”
文玉拢住心神,眨眨眼,唇角忍不住破开一个深深的笑容来。
“我说——”
“宋凛生,你真好。”
宋凛生瞳孔微缩、双眼一滞。
她说,自己很好。
宋凛生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沈绰阿姊的霄飞练,他总觉得自己身后仿佛马上就要长出毛茸茸的尾巴,然后得意地左右摇晃、随风摆动。
他一双手慌忙按住两膝,将衣摆都压出了皱褶,仿佛急于按住那并不存在的尾巴。
“尘雾之微,亦可补益山海;荧烛末光,犹能增辉日月。”【注】
“我只想叫万民皆有所养,孩童不再丁零。”
即便他只有一个人,他也会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
宋凛生偏头看向文玉——
更何况,他并非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既然已经做了这江阳知府,便会将江阳底下的各路州府一管到底,绝不懈怠。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前最紧要的,还是一道先回宋宅罢?”
宋凛生搀着文玉起身,他二人又一左一右地扶住枝白娘子,又因怕伤了枝白娘子,很是费了些劲。
文玉一手扶着太阳穴,她还是有些止不住的眩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不提,否则,宋凛生的话头又该收不住了。
她故作轻松地同宋凛生打趣:“那便劳烦小宋大人去叫洗砚进来,帮孩子们拾掇一番,咱们休整片刻便动身回府罢……”
文玉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止息。因为她清晰地看见宋凛生转过来的目光从恍然大悟逐步演变为满含疑惑,像是听见什么闻所未闻的事情。
“洗砚?”
宋凛生一手攥着衣袖,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难以抑制地轻咳着。
“是呀!我方才叫洗砚去外头暂避,想来领着孩子们在院外用饭罢!”
或是玩耍也说不准?洗砚本身是个纯善的人,和孩子们待在一处,定然能说得上话。
“哪里有什么洗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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