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门后的阴影当中,那清瘦挺拔的身形随着文玉的呼唤而快步挪出,行动间似乎有骨节摩擦的声响漏出来,而那人似乎也能注意到,放慢步调的同时还抬袖整理着仪容。
随着他脚步渐进,原本遮挡在其面容上的阴影亦随之褪去,不消多时便露出半张脸来。
虽说只露出一半面貌,另一半仍陷在阴影当中,可那玉石镂刻般的模样分明是——
“宋凛生!”文玉眼睫颤动、双眸放大,登时顾不得许多便惊呼道。
她应该是很难过的,可不知怎么的,*瞧见宋凛生一身粗布素服,发髻更是梳得简单,哪里有他往日里那幅贵公子的做派。
文玉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耸动着两肩。
又哭又笑、哭笑不得。
“小玉,是我。”宋凛生眉目柔和,眼波流转,便是衣着再如何粗陋也难掩他周身的矜贵。
“先祖……尸身不腐、仪容仍在。”宋濯的声音越来越低,若非亲眼所见他实难相信,“怎会……如此?”
“这……”文衡与闻良意对视一眼,亦说不出个所以然。
闻良意的目光在宋凛生与文玉之间来回打转,“姑姑既有长生不老之法,兴许姑父亦有容颜永驻之术。”
“闻季白。”宋濯横了他一眼,不慎赞同,“莫要胡言乱语。”
这种话不是随便说得的。
丝毫不受众人的影响,文玉和宋凛生就那么静默着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似乎只要一眼,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周遭的一切在顷刻间远去,就好像天地间唯余他二人在世。
她想她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往生客栈的阴风冷雨、破烂屋檐;奈何桥畔的怨魂吵闹、鬼哭狼嚎;谢必安的聒噪,范无咎的沉默;还有……还有她在幽冥大殿上将太灏帝君错认成宋凛生的事。
桩桩件件,她都想一五一十地说给宋凛生听。
可真到此刻,她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或是说什么好了。
文玉不禁失笑,抬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抑制不住的欣喜自她双眸流露出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闭口不言,眼睛也会藏不住。
灯火跳跃,将不见天光的墓室照得忽明忽暗,暖黄的光影打下来,令众人的面庞上都笼着一层奇异的色彩。
宋凛生半边身子陷在阴影当中,却不难瞧出其身姿挺拔、清俊飘逸,就如同从前无数次站在观梧院的垂花拱门之下,等着文玉迈步跟上。
而这一次,文玉也像当时那般,自然而然便抬脚往前——
“别过去!他不是——”郁昶抬袖拦在文玉身前,当即出声阻道。
可不待郁昶话音落地,甚至不待他说完,只见文玉身似蝴蝶般飞去,扬起的发丝自他身前划过,唯余香气满手。
文玉不顾阻拦地便只身冲上前去,直到在宋凛生面前站定,她未有一丝犹豫。
宋凛生笑眼盈盈,对文玉相对而立,他微微俯下身,垂眸深深地与她对视着。
眉似远山,眼如清潭。
不论过了多少年,宋凛生仍似山涧淌出的一泓泉水,如生于峭壁缝隙里的一株雪松。
坚实、沉默、芬芳、柔和。
文玉紧紧抿住嘴唇,这样好的相逢时候,她不想自己露出一丝的伤悲来。
那样,宋凛生又该着急了。
一番凝望之后,文玉抬袖将飘拂到宋凛生身前的缎带拨正,而后反复打量着他脂玉般的面庞。
还是同从前一样好看,只是似乎更清瘦了些?
可是很快,文玉便发现宋凛生温和之下蕴藏着三两分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的视线一面万分不舍、千般眷恋地描摹着文玉的眼眉,一面又忍不住四下扫过,仓惶间不知在寻些什么东西。
“宋凛生,你在找什么?”
文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周遭不过是些再平凡不过是青砖,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一阵无果的搜寻之下,宋凛生抬眸定定地望着文玉,茫然失落地答道:“洞箫,小玉,我的洞箫。”
那声音又低又轻,就好似一片漂浮的云,与他从前无数次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不同,宋凛生此刻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文玉惊讶于他的转变,稍显迟钝地重复道:“洞箫……”
“对,洞箫。”宋凛生肯定地颔首,几乎染上哭腔,“你送我的洞箫。”
文玉一怔,当即明白过来——
是当日过女儿节,在灯会上她送给宋凛生的那管紫竹箫。
宋凛生匆匆将两侧的地面扫过,就连砖缝也不曾放过,可仍旧一无所获。
“洞箫不见了,我找不到了。”
“我帮你找,我帮你找好不好。”
文玉顺着宋凛生走过的路一面仔细查看着,一面小心护着他,她来不及多想其他的,更无暇顾及旁人,只紧紧跟在宋凛生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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