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青云(四十九)
相里灵泽让张对雪捏着鼻子灌了三杯水进去,他抽搐一下,趴在地上哇一下全吐出来,随后直挺挺倒下去,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他身上伤确实多,但不致命,贺亭瞳把人抬到自己房里,四人围在床边,七手八脚开始救治。
饭是不能吃了,只能嚼巴一颗辟谷丹凑合,不过除了扶风焉以外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给相里灵泽处理伤口时也显得其乐融融,好在他伤的确实不重,几粒丹药喂下去,又打了热水来把人囫囵擦洗一遍,给伤处擦上药就用被子一卷,推到床里头让他睡着了。
张对雪好几日没出门,越千旬宅在屋子里研究阵法,他们两人自然也不知道青云书院如今发生的事。
给相里灵泽上药时,越千旬上下打量,不住咋舌,幸灾乐祸,凑到贺亭瞳耳边贱兮兮嘲笑,“书院里不是不许打架斗殴吗?他这是让谁给揍了?我记得他兄长很护着他的,这是惹到谁啦,怎么相里玄都保不住他?”
“惹了相里玄,被他娘揍了。”贺亭瞳淡然补充,抵着越千旬的脑瓜子将人推远一点,“别看热闹了,出去刷碗。”
越千旬:“……哦。”
越千旬出去刷碗了,张对雪站在旁侧,双手环胸,目光在贺亭瞳后背停顿了一瞬,他压低声线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相里玄退学了。”贺亭瞳放下床帐,抬了抬头,与张对雪一起出去讲话,“相里灵泽与家中发生了些许矛盾,目前留在青云书院,过几日便要跟着景明君一同前去仙盟。”
张对雪一愣,他回头又看了床里的少年一眼,对方双眼紧闭,看样子是陷入了熟睡,三人对视一眼,贺亭瞳拉着扶风焉出去,蹑手蹑脚将大门关上。
最后一丝光线合拢,脚步声远去,相里灵泽指尖颤动,良久,他像只虾子般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将脑袋埋进胳膊里,肩头颤动,他咬着手背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是眼泪汩汩而出,将枕头都浸湿了。
委屈,不甘,怨恨,嫉妒,还有少年慕艾,那一点微妙难言的心思被人戳破时的难堪,化作锋利的匕首,将他胸口戳出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怎么能不恨呢。
他恨相里玄,恨他抢了自己的身份,家世,地位,名字,父母兄长的宠爱,门人亲眷的尊敬。
当他在苔花小院里跑堂,奉茶,被客人揩油,被龟公打骂,摸了一下乐师的琴弦,便被踩断手指时,相里玄正穿最华贵的衣裳,被婢女侍从拥护着去访名师,学仙法,而玄级以上的灵琴他有一屋子。
平生所受最大苦大概也就是洗髓丹上的一点药味儿。
十三岁被寻回相里氏,他穿着粗布麻衣,大拇指抵着不合脚的鞋尖,将鞋面戳出一个破洞,他看见了那么多的仙人,高挑,纤瘦,绫罗在空中飘飞,似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他的家人坐在高位,父亲自始至终没出现,母亲看他一眼,像看见一块轻贱的泥点。身后侍从指着人同他介绍,这是大夫人,那是大公子,这是二公子,他被人从后往前推出去,打结的舌头窘迫地说不出来话,只能小心翼翼喊了母亲,大哥,二哥,可惜乡音沉重,一出口四处就想起嗤笑声,像污了谁的耳朵。
他是府中的小丑。
他不够白,不够漂亮,不够文雅,不够聪明,连名字也不好听,陈小雨,土里土气,入族谱时母亲问了一声父亲,对方随手一笔,雨为灵泽,相里氏三公子便叫相里灵泽。
先生说他入道太晚,难开灵窍,此生与大道无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养在府中一辈子。
先生说相里玄天赋异禀,五岁入道,七岁能奏风陵谱,十三岁时已是三境,前途不可限量。
他知道自己与相里玄天壤之别,他比不过,可人人却又都将他与相里玄比,故意安排一样的衣裳,刻意送来一样的古琴,然后在宴会上被起哄着来上一曲。
他颤抖的手抚上琴弦,第一个调子便错了音。四周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弄,将他生吞活剥,高台上相里玄抚琴,像神灵坐下的美貌童子。
三少爷愚笨,二少爷聪慧,三少爷粗鲁,二少爷优雅,三少爷丑陋,二少爷灵秀……就连吃饭时多加一碗,都会被窃窃私语是饭桶。
相里玄是天上的云彩,相里灵泽是地上的泥巴。
于是他摆烂了。
都恶心他,他便恶心回去。
既然都因为相里玄欺负他,那他便欺负相里玄,憎恨他,折腾他,恶心他。屡次请家法,他从来都是当场认罪,转头过几天继续。相里玄很少反抗,他好像永远都没有情绪,冷冷将人看着,寡言少语,逆来顺受,一拳打在棉花上。
无趣。
一直持续到他被母亲打包送来青云书院。
无人打扰的一年,他们住在对屋,关系缓和后,他发现相里玄其实人挺不错,无趣了些,闷了些,但做事妥帖,任劳任怨,对自己无条件纵容,就像某种心甘情愿的赎罪。
很可笑,他流落多年,唯一对他包容的人是他自以为是的死对头。
姻缘镜魔息暴乱之时,他去寻了重伤的相里玄,他运气其实并不好,相里玄落在中心处,茫茫黑雾,他分不清路线,背着人在里面打圈。
相里玄灵力耗尽,让他出去,他没动,最后耗尽灵力将人推了出去,自己陷入围攻。
反正无人在意,他若死了,也无人心疼。
不曾想相里玄又拖着受创的灵体进来救他。
生死之际,他想,闹了那么多年,自己也挺累的了,不如算了,往后和解,不说兄友弟恭,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错。
相里玄对此的回应是,不如何。
他醒来时相里玄坐在床榻边发呆,一开口便是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然后在相里灵泽惊慌失措,顾左右而言他时,握住了短刀,一刀扎下穿透自己的手掌。
剧痛之下,相里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唯有唇色过分的苍白,他说,“为什么你不死在外面。”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陈小雨,你看我的眼神,真恶心。”
房间被人撞开,他捏着那把沾血的刀,看见匆匆赶来的母亲,对方那慌张的神色,心疼的面容,四周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声,他平静望去,看见相里玄垂着头,以极轻地声音说,“母亲,好痛。”
他便知道一切辩驳都无用了。
自始至终,他只有一个人。孤零零来,孤零零走。
*
贺亭瞳的房间让了出去,夜里自然要同扶风焉挤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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