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淬过的山风刮在脸上,像沾了盐的鞭子。
老兵赵十七蹲在玄武岩城垛下,往冻裂的手心呵气。脚下南坡工地,五百座马蹄窑正喷吐赤红火舌,将赭土烧成琉璃般的青砖。窑工们号子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倒衬得点将台方向传来的金铁交鸣格外刺耳。
“虎帐立桩——”监工嘶吼穿透夜色。
赵十七眯眼望去,百名赤膊力士正拽动碗口粗的棕绳。绳网中央,十丈高的紫杉木主梁被火把映得如同龙骨,缓缓嵌入石基。
将作大匠阎立德攀在竹架顶端,手中量尺忽指向东北角:“停!卯榫差三指!”
一骑快马自山下冲来,马上人滚鞍急报:“段尚书!北麓挖出尸骨坑!”
工部尚书段纶正在校验北斗星图,闻言笔尖一抖,朱砂滴在辽东地图的安市城上:“可是前朝战殁者?”
“胫骨皆带铁镣,颅骨有凿痕...是筑长城的刑徒尸骸!”
李世民踏进尸坑时,腐气惊飞夜枭。火光照亮层层叠叠的白骨,许多骸骨手臂交缠,似在撕打中咽气。
陪驾的张九皋突然扑跪在地,枯手扒开碎骨,捧起半块陶符:“陛下!这是隋大业七年督工符!当年小民的爹...”他喉头哽咽,“就是累死在这山下!”
李世民玄色披风在风中鼓荡如翼。他弯腰拾起一截腿骨,铁镣锈蚀处还沾着暗红血泥。
“传旨,”声音冻得比玄武岩还硬,“尸骸移葬东坡,立‘万哀冢’。今日筑城将士,每人增发一升羊羹,三张胡饼。”
忽有马蹄声破空而至。右武卫将军牛进达浑身浴血:“禀陛下!高句丽夜袭队焚我滦河粮船,被尉迟将军全歼于芦苇荡!”他掷下一颗首级——灰面刺青,正是渊盖苏文麾下鬼面军!
李世民靴底碾过敌首面颊:“传令各营,虎帐提前至卯时升帐!”
寅时三刻,北斗七星窗漏下的光斑正滑向御案。
阎立德最后一次校正琉璃镜角度时,帐外突然喧哗。
火头军钱老八抱着焦黑的陶瓮撞进工地:“尚书!新窑烧出妖物了!”
瓮中赫然三块青砖,敲击时竟发出编钟般的清鸣!段纶劈手夺过砖块,见断面密布金丝:“此乃赭土中铁砂熔凝所致...”他猛然转身,“速开东三区窑场,专炼此砖!”
点将台上,李世民正以朱笔圈画尸坑方位。光斑“嗒”一声落在安市城标记,几乎同时,斥候送抵密报:“高句丽主力集结于安市城,守将梁万春杀我使节祭旗!”
帝王指节捏得发白。案角铜漏滴答声里,他忽将朱砂笔掷进火盆:“召降卒营!”
三百名高句丽降卒被铁链拴到台下时,冻土已结霜花。
“抬起头。”李世民的声音从十丈高台飘下,通译官声嘶力竭转译,“朕知尔等被渊盖苏文刺面充军,父母妻儿皆为人质。”他抓起案上密报,“三日前,鬼面军屠光蔚州城外八十里所有村落——包括尔等的家乡金滩里!”
降卒中爆出哀嚎。有人以头抢地,血染冰碴。
“现在,朕予尔等两条路。”帝王挥手,牛进达率人抬上三十口木箱,“持此唐刀返辽东,斩鬼面军一首级者,朕赎其家人;斩三首级者,赐田二十亩!”箱盖轰然掀开,精钢横刀寒光耀得霜地生辉。
一个脸上烙着“奴”字的青年突然挣断锁链:“金滩里...我妹妹才八岁啊!”他抓过横刀割向面颊,连皮带肉削去烙痕,“朴永哲愿为陛下前驱!”
血珠坠入霜尘时,北斗窗的光斑正移向“卯时”刻度。虎帐前三十六面鼙鼓齐震,声浪催落松枝积雪。
朴永哲潜入黑暗的第七夜,大城山下了一场暴雪。
赵十七握着新领的伏远弩蹲在哨塔,觉得骨头缝都结了冰。这弩需三石力才能上弦,射程远及三百步,可弩臂的牛筋冻得硬如铁条。他刚呵气暖弦,忽见山下林海腾起惊鸟。
“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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