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立着的铁锨用了快十年,木柄被磨得油光发亮,靠近铲头的地方缠着两圈铁丝——前年木柄裂了道缝,爹用铁丝捆紧,说“还能再扛几年”。铲头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去年秋天铲冻土时,一锨下去能劈开半块砖。
今早要翻菜园的土,我扛起铁锨往外走,木柄贴着后背,传来熟悉的温热感。走到菜园边,看见土埂上的野草又冒了头,便挥起铁锨除草,铲头切入泥土的瞬间,带着“噗”的闷响,草根连带着泥土被翻起,抖落在地时,惊飞了几只躲在草里的蚱蜢。
翻到菜园角落时,铁锨忽然“当”的一声磕到硬物,我以为是石头,扒开土一看,竟是个锈成疙瘩的铁皮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包受潮的烟丝和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模糊不清,只认出“三亩地”“秋收”几个词——想来是前几任租客留下的。
歇脚时,我把铁锨插在土里,它斜斜地立着,像个沉默的伙伴。阳光晒在铲头的锈迹上,反射出斑驳的光,木柄上的汗渍被风吹干,留下淡淡的盐痕——那是往年抗旱浇水时,爹握着它在田埂上奔波的印记。
娘从屋里喊吃饭,我拔出铁锨往回走,铲头拖着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在跟土地道别。路过墙根时,顺手把它立回原位,木柄与墙面碰撞,发出“笃”的一声,像是在说“明天见”。
这铁锨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知道什么时候该深铲、什么时候该轻扬,就像庄稼人心里的秤,称得出土地的分量,也量得出日子的实在。
灶台上的铜壶用了有些年头,壶身被烟火熏得发黑,却在壶嘴和壶把的衔接处,磨出圈亮亮的铜色——那是娘每次提壶时,手指常年摩挲的痕迹。壶盖边缺了个小口,是去年我烧火时不小心碰掉的,当时娘心疼地摩挲着缺口,却没骂我,只说“旧物件嘛,带点伤才更实在”。
今早煮玉米粥,娘拎起铜壶往锅里添水,壶底与灶台碰撞,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在跟灶台打招呼。水开时,壶盖“噗噗”地跳,壶嘴喷出的白汽裹着玉米的甜香,漫得满厨房都是。我伸手想提壶,被娘拍开:“烫!这老壶性子烈,得等它喘匀了气再碰。”
等壶里的水稍稍凉些,娘才用布垫着壶把,把水倒进面盆,兑了凉水给我洗脸。铜壶里的水带着点温吞的暖意,不像自来水那样冰凉,洗在脸上,像娘的手轻轻拍过。
晌午太阳烈,娘把铜壶放在院中的老槐树下,说“让它也凉快凉快”。壶身的黑垢被阳光晒得发亮,缺角的壶盖斜斜地搭着,几只蚂蚁顺着壶身往上爬,像是在探索这座“铜色小山”。
傍晚烧火时,我又看见铜壶蹲在灶台上,壶里盛着半壶凉白开,壶口冒着丝丝凉气。娘说“夜里起夜渴了,喝这个比瓶装水舒坦”。我摸着壶身,那些被烟火熏出的纹路,像极了娘眼角的皱纹,藏着说不尽的日子。
这铜壶装过清晨的露水,盛过傍晚的米汤,也泡过冬天的姜片,它不懂什么精致讲究,却把一家人的冷暖,都熬进了壶底的水垢里,踏踏实实,温温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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