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说这话时其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或者说,这是他难得的少见的温柔时刻了,他是怀着一种对待精美青瓷的心对待云涟的。
少女柔美的脸庞宛如他见过的最上等的瓷器,似乎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碎掉。
在他看来,这钟灵毓秀的少女不该出现在这破落地,亦不该出现在江湖中,她应该像他的姊妹,他的母亲一般在赏花宴上赏花作诗,击鼓作乐。
苏玉自觉话说的通情达理,更为自己的体贴自得了一番,要知道,他向来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做事只随心,毋管哪家的贵族小姐,得罪了他他也从不怜香惜玉。
可他的好意怕是在场的人都没看出来,非但没看出来,反而一句话将三人生生得罪了。
说实话,云涟对他的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行走江湖多年,她遇到的放言不逊的人恐怕并不算少。
而这些人,她是怎么处理的呢。
云涟笑盈盈地说,她的眼睛似乎很是诧异。
“我不能在这里吗?”
苏玉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眉眼弯弯,好似全然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就倒真思忖起来,略踌躇地道。
“好——你可以在这里,倒也不妨事,只是剩下几人都要离开。“
少年一挥手,仆从护卫们就开始生火的生火,取水的取水,好像眼前完全没有那几人。
云涟摇头,她状似遗憾地道。
“看来我们的意见是不能统一的呢,还是请你离开吧。”
苏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在他的过去中,少有人违抗他的。他疑心这少女是不是讲错了,于是他用那双碧绿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檀黑双眸。
云涟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不错,请你离开。”
她瞥着他,唇甚至微微弯起。
在这如水的眼眸中,他不知怎的竟感到少许遗憾。
但他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可以说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亏。
于是他便有了一点愠怒,且带了一分不屑。
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打算让我如何离开。”
云涟亦非常从容地将刀抽出,说。
“正是靠此。”
有人说流风刀的刀抽出时就像无处不见的风,当你感受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抵达到了眼前。
这句话果真不假,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在几乎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云涟的刀锋便已抵在了苏玉的脖颈。
少年的脖颈白皙细腻,泛着微微的红,青紫的脉络遍于其上。冷硬的刀身宛如流鸿般抵在他的颈上。似乎只要再用上一分力,那锋利的器物便能刺穿皮肉。
他听见一声轻笑。
“现在,我可以在这里了吗。或者说——你可以离开了吗?”
苏玉听到王头领惊慌失措的声音,看到护卫们欲上前而不敢前僵持着的身影。
他的武功稀松平常,若他平日多刻苦些,也不至于这般容易被云涟得手,苏玉以前从不相信行走江湖是凭借的是一身好功夫,他更相信他拥有的权势金钱,只有有了这两样东西,这世间什么东西不可得到。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苏玉都靠这套准则活的很好,活得高傲,活得一帆风顺,可是现在——他失算了。
这世间当真有一人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的身份,他明里暗里的权势金钱她半点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如此,那份一刻也没有犹豫的姿态让苏玉感到十分、非常好奇。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玉自怙是见过那些亡命之徒的,犯了死罪的待秋后问斩的刑犯,沉默得像没有这个人一般的死士。
可他们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少女的一丝一毫。
真奇怪,她越是对自己弃之如敝,苏玉反而越感到怦然心动。
这到底是恐惧,还是……
她的刀锋还抵在他的颈上,但他看不清她的眼睛。
在生死危机下,他终于久违地感受皮肉下心脏猛烈的跳动,那是苏玉生平第一次,这般剧烈地知道自己的心也可以跳这般快。
他迟疑地仰起头,刀锋也跟着往上一分。
少女唇边的笑意和她眼里的冷嘲形成长河落日般鲜明的对比。
他莫名感到喉咙干涩,一种奇怪的、从未有过陌生情潮萦绕充斥了他的整个心。
将生命付之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苏玉有些发愣的想。
事实上,他本该暴跳如雷的,甚至应该大发雷霆,只要晾出他的身份,这天底下没有人不敢这般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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